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开玩笑，许鸢一时不知道怎么接招。默了会，顾川终于不笑了。放下杯子，肘部撑着桌子，十指扣在一起，横在面前，低声道：“这一次公司出了问题。”

　　“父亲在国外，特意把我送回国，在叔叔的公司里学习。可惜我不走运，刚参加设计，就捅出这样的篓子。无论如何，我想帮叔叔。

　　“公司内部的问题，对外可以说整改。而且这一次……可能要将整个游戏关闭。自从午夜班车出现问题以来，其他区域也陆陆续续出了问题。”

　　“为了挽回声誉，这是必须做的，对不对？”许鸢明白了，顾川只是把这些失误的责任挑到了自己肩上。而且这些问题，以他的性格也不愿意坐视不理。

　　“嗯……麻烦很大，有的玩家被困在体验区，无法回到现实世界。据说是要按照系统提示结束任务才能够把人救出来。”顾川眉头微蹙，“否则玩家会不停触发自救任务。”

　　许鸢眉心一跳。她想起自己当时对于游戏自救任务来源的分析：“我知道了，或许我的猜测是正确的。当主要的恩匹希觉醒以后，系统会根据他的意愿而提示玩家‘自救’。恩匹希的意愿就是玩家的任务。”

　　“现在后台已经混乱，系统脱离技术部控制，所以实际上我们在很早以前进入游戏后就无法明确区分真正的玩家和恩匹希。”

　　顾川的优势在于，以他的身份能够快速查清楚后台数据。目前乐游公司的上层管理人员一致决定清理玩家，关闭游戏。但是没有想到会出现玩家被困在游戏里的事情。

　　“难怪我进入游戏以后除了在万鑫赌坊，别的地方都没见过恩匹希提示。这个系统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奇怪的变异……”许鸢很是头疼。

　　顾川叹口气：“叔叔当初一门心思想要设计智能服，技术部的成功了，系统的确变得无比智能，以至于出现了超自然现象的变异。”

　　许鸢至今还觉得这个游戏很是混乱。她端起边上的茶杯，细细抿了一口，揉揉眉心，理顺自己的思绪。

　　当初乐游公司创办真人体验游戏，整个系统高度智能化。作为第一批体验的玩家，许鸢进去以后还没有发现它具体的变化。但实际上它的变化在投入使用以后就开始了。

　　顾川当时已经进入各个区域确认游戏的变化，碰巧撞上了做任务的她。那时候部分恩匹希已经产生了记忆功能，甚至拥有自己的智慧。半觉醒状态的赌坊老板沈万鑫还有恩匹希提示。

　　等到天堂疯人院，疯子K和皮修则已经完全类人化，甚至产生了报复心理。他们有走出游戏，进入真实世界的意图。

　　再然后是午夜班车区域，所有的恩匹希全部类人化，甚至死去的生物也拥有了自己的意识。边缘随着他们的探索不断扩大。

　　现在这个系统彻底崩坏，变成了一个可怕的东西。在它内部有无数个小世界，由所有的恩匹希组成的小世界，里面发生的事情都非自然科学可以解释。

　　而体验区后台，技术部能做到的事情是，不断地制作武器，复制听话的恩匹希进入游戏，对一些暴乱进行制止。

　　“我怀疑这个体验区已经和现实世界错开了次元，它在自己的法则之下打开了一个新的次元，安放所有的区域。我们虽然可以放恩匹希进入，但是不按照系统的法则行事，里面的人就出不去。即便是午夜班车区，也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尸体来源，才能彻底走出来。”

　　许鸢突然觉得后怕：“意思是说，如果在里面死了，这回可能是真的死了？”

　　顾川没说话。他也许也不知道该怎么承认这样危险的事实。“目前在游戏里的玩家并不知道那些是真实的，但……如果系统再进化，也许我们在里面死了，就出不来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许鸢无论如何不允许顾川去了。“我想你叔叔也不会同意的。你是权贵公子，家世背景显赫，如果死在游戏里，你叔叔无法承担这个责任。”

　　顾川十指轻轻摩挲，忽然抬头看她：”怎么，舍不得吗？”

　　他那样璀璨的亮如辰星的眸子在惶惶的烛火里格外动人。许鸢甚至能够在里面看到自己时不时晃动的影子。“顾川，”她吸了吸鼻子，“给一个必须是你进去的理由。否则我会说服你叔叔。”

　　他只是负责设计的人，这样的后果不是他一个人应该承担的。

　　“我应该进去，但我想你不能进去。我害怕了。”顾川答非所问，“你那样爱生病，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但是你在外面，我会更放心。”

　　“顾川，”许鸢这次真的很生气，“给我一个理由。如果一定要进去，我一定会陪你。”

　　顾川没有说话。他的视线望向窗外。那里灯火摇摇，岁月静好。“其实也没有什么，”看了很久，他才淡淡道，“我只是想救人罢了。”

　　许鸢愣了愣。这个男人她接触的时间不长不短，但自诩是了解他的。他这句话，别人听不懂，但她却能理解。

　　当初她无赖地借钱，他虽然不喜欢也会借。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善良。

　　“我本来也只是进叔叔的游戏做任务，但是是我先发现问题的。我有私心，游戏变得真实是一件好事情。所以当初董事会在决定是否运营游戏的时候，我投了赞成票。”

　　难怪他会如此自责。许鸢没有想到顾川心底还有这么一个黑历史。“你叔叔会让你这么任性妄为吗？”

　　顾川笑了：“我叔叔是个商人，他不懂游戏。至少没有我懂。所以我知道的东西他未必知道。只要我不告诉他有多危险，就不会有问题。”

　　许鸢彻底败了，只是闷闷地喝茶。其实她心底也痒痒的。毕竟现实生活很枯燥，她一度向往二次元的世界。现在一个异度空间摆在面前，就像亚当夏娃偷吃的禁果，让人忍不住触碰。

　　“顾川……”想了一会，许鸢低低道，“你要去，一定带上我。我不需要你保护，而且，如果你想保护我，应该有能力保护我，对不对？”

　　顾川表情动了动。

　　“我已经没这么弱了。我最近天天健身，不会一吹就倒的。”

　　顾川看着她，突然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傻瓜。无论你的抵抗力多好，我都不会觉得你强壮的。”

　　这样宠溺的话，许鸢呆了一下。他宠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让她开心得不行。原来一个女孩子是这样的。

　　他不反对她要强，但不会停止对她好。

　　为了避免自己太感动出洋相，许鸢擦了擦眼角：“到底是哪个区域出了问题？”

　　“不夜城。”

　　不夜城，许鸢有点儿印象。那是一个恐怖惊悚区。大概的创意来自于僵尸新娘，但是也是没有灵异功能的僵尸。场景也是夜晚。

　　玩家进入游戏以后，和大部分其他区域一样，不同的玩家扮演不同的角色，尔后领不同的任务。

　　“什么人被困在里面了？”许鸢奇怪道。

　　“这个故事顶有意思。男玩家要和女玩家成亲，但是新郎官被僵尸新娘看上了，所以他结婚时会受到各种阻碍。如果他们克服障碍在一起，任务就结束了。但是那两个玩家走到栈月桥，男玩家失踪了。”

　　“失踪？”许鸢没想到男玩家还会失踪，“后台看不到吗？”

　　“目前看不到。系统的数据成为了一团乱码，屏幕也无法显示。只有进入游戏才能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帮助那两个玩家完成任务。”

　　许鸢进去也没几次，很少碰到别的玩家。这回能帮助他们，颇有他乡遇故知的感觉。“你让我去吧。不行就派人来救。”

　　“你几时这样向往血腥恐怖的？”顾川笑了，“原来是谁那样害怕？”

　　许鸢扁扁嘴：“反正不是我。”

　　她倒是会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好了，出去走走吧。”顾川起身，夜风吹起他的头发。许鸢瞟了一眼那条波光粼粼的河，如此良辰美景，是应该出去走走。吃饭还要讨论游戏，实在不够浪漫。

　　许鸢也起身，跟着顾川走出饭店，一路朝江边走去。此刻深秋，树叶渐渐变成了红色。可惜夜色太暗，看不清楚。

　　顾川铮亮的皮鞋踩过干枯的树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许鸢走在后面，小心翼翼踩着他的步子。没想到突然撞上他。顾川停了下来，转过身。

　　许鸢没有说话，顾川也没有。只是他突然抱住她，头蹭着她的肩窝。她生得矮小，他这样抱她一定很难受。许鸢不自觉地踮起脚尖。

　　顾川把她抱得更紧了，像孩子抱着糖果。“我是自私的。”他低低地喃喃，“我希望你进去，又害怕你进去。”

　　许鸢明白，他不想和她分开，又担心她出事。可是没有关系啊。许鸢在他耳边轻轻呵气：“你去哪里，我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