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鸢对着那黑色的河流发呆。唯有面对实物的时候,才觉得天地悠悠。她只是苍茫天地间的一粒粟。千百年前的苏轼在赤壁下蹭发出“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的感慨。
此刻许鸢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这样的痛。
顾川看见她蹲了下来,自己也屈膝和她平视:“怎么了?”
“只是有点无从下手的挫败感。”
顾川轻轻笑了。他的目光瞟向远方,黑色的河流穿过拱桥,一直延伸到至黑暗的尽头。“我们可以雇一辆小船从这里一路飘下去,一边漂一边找。”
反正这里是一个仿古的城市,恰好没有人住,找工具还是很简单的。最好能找到长长的竹竿,能够探进水里。
“两个人工作量十分大啊。”许鸢哀嚎一声,“平时在浅滩打捞都要雇好多个水性好的,我们就两个人还是简陋的工具,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事在人为。”
顾川是个不怕事的,许鸢没办法,只好任他把自己拉起来,在附近寻找停泊的舟楫。
那些船和附近的店面家具一样腐朽,水上倒是停着几艘船,可是上面积水甚多,苔藓满布,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生物。清理污水估摸着也需要一两天。
“不用那些,我们做个竹筏就可以了。”
顾川带着她进了一个木工店。那里的木材依然腐朽严重,轻轻碰一碰,就有无数的木屑落下来。潮湿的霉味和木屑味交织,闷的许鸢烦闷欲呕。
这个味道太可怕了,不知道廊柱里有没有白蚁蜈蚣之类的东西。这么想着,顾川翻开了一堆木头,几只蜈蚣和不知名的黑色虫子就在地上打滚。
许鸢恶心得后退一步,抓住顾川的衣服。
顾川也快速地收手,蹙眉看着木头下那些黑色的水和虫子。然后他取出了口袋里的火枪,一发高温蓝火射去,那地面的黑水立刻沸腾,化作黑色的水汽嗞啦一下散开。
蜈蚣和虫子都被烤焦了。顾川随手抄起一根木棍,把那些东西慢慢把拉开。挑选出十几根还算中意的木头。
顾川把它们一字排开,仔细检查它们可否有异样。有几根白蚁成堆,密密麻麻地爬出来,许鸢眼疾手快,用火枪一一解决。
那些木头不能要,留下来的那些便是经过精挑细选的。顾川需要找结实的绳子,然而在这个潮湿的城市,这种东西才是真正的奢侈。
“要不把这些玩意先运回去,把向白宫殿里那些帘子给拆了?”
“这些东西运回去不是小距离,也不知道弄完再运回来需要几天。”
顾川自然希望能够快一点儿完事,因为再这么耽搁下去,不死的人也可能等死。
许鸢凝眉想了想,先时进到城里,那些饭店倒是很喜欢挂一条长长的布,主要是为了招揽客人。在布条之上放一个羊头,羊头的眼睛还没有闭上。
“那竹竿太高了,拔下来可以做打捞的工具。那条布撕下来,也可以用来绑木头。”
“只怕还是太简陋,到时候船破了,我们只能抱着浮木在黑色的河流里漂流。”
两个人都颇为俱丧地停下来,思考下一步究竟该干什么。没有船……可不可以找类似船的工具?许鸢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顾川,他眼睛微微睁大,仿佛灵光一现。
“棺材?”两个人异口同声,四目相对。
果然想到一块儿去了。有了棺材何必去找什么木板做竹筏,纯天然的做工精良的小船只。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两人放弃了这一堆白捡的木头,巡着城市的街道寻找棺材铺。
棺材在有些地方的寓意不错,逢年过节送个袖珍版的棺材,意味着升官发财,实乃祝福的意思。而且棺材铺子里的棺材还没有用过,也不担心突然跳出个粽子什么的。
找了半天,总算在专门卖殡葬用品的街道看到了成排的棺材铺。这种店面通常都是扎堆儿的。比如处理牲畜的铺子专门占了一条僻静巷子,一路上都能看到死去的羊和狗的尸体。
转过那些肉铺子,就看到这棺材一条街。没有人,一样的冷清,故而也瞧不出有多少瘆人的地方。门口打开,随便进去观赏。
几口陈旧的棺材安静地躺在店铺里,做工雕功皆是一等一的。有的人喜欢铜钱,到死也要刻许多在棺材盖上。许鸢抚摸那些铜钱,隔着厚厚的朱漆还能闻见特别浓郁的铜臭味。
顾川那边已经挑出了一口顶大的棺材,估摸着能躺进去的是大富大贵大腹便便的人。两人合力打开棺材盖,里面潮湿,一股冲天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许鸢忍不住皱眉。
清理了半天,终于把里面的虫子皮屑木屑都给弄出去了,还要用高温烤过一次,去去湿气。然后如法炮制,大的小的棺材各要了一副,推搡着出店门,寻了一辆破旧车子拉到河岸边。
除却棺材,还得放倒几根饭店上的竹竿,做成网捕,然后用火枪在两个棺材的前方和后方烧出一个孔,用布条穿在一起。
许鸢和顾川坐进大棺材,如果找到陈羽,就把她放进小棺材里。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棺材里躺的是尸体还是活人。
放倒了竹竿,系好了布条,开始把棺材放进水里。试了试,没有漏水沉下去。顾川先上了棺材,许鸢随后被扶进来,两人便这么开始了一段其妙的漂流之旅。
沿着河水,许鸢在后面滑桨,顾川在前面搜寻。
没有近距离观察河水时,许鸢单单觉得恶心。等能够近距离观察水的时候,许鸢又觉得奇怪。她总觉得这河水远比它看上去要奇怪得多。
最诡异的地方在于,时不时会飘起一些白色的骷髅头。本也没什么,可是那骨质光滑细腻,一点儿没有被黑水浸多年的沧桑感。
顾川捞着捞着,也发觉了不对劲。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两人又觉得那只是错觉。
打捞这种事本就费劲,很快两人就停下来休息了。许鸢没有滑桨的时候,两人可以并排躺在一起看沉沉的天幕。
此刻他们好像在江南的姑苏城,周庄。到处都是水,还有一条条青石板铺就的拱桥。他们躺在棺材里荡荡悠悠,枕着手臂看着天幕,说不出的惬意。
“此际错杂渔火,星斗四垂。朔吹凛凛,卮酒不能支。”许鸢感慨道,”可惜没有渔火,也没有酒,只有荒寒的寂寂的月色。”
“不是人间景,胜似人间景。”顾川淡淡一笑,“我突然理解你为什么想去古代区度假了。”
想到那个邈远的度假计划,许鸢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之前只顾着开心,却忘记一件紧要的事情。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和顾川都安然无恙地退出游戏?
现在两个人的任务是矛盾的,有一个人出去了,另外一个必然身陷囹圄。
这个问题冷却了她的好心情。许鸢慢慢闭上眼睛,勉力不去思考。一股温润的湿热的气息拂过鼻端,停留在唇瓣。
许鸢猛然睁开眼,看见顾川近在咫尺的近乎魅惑的面容。
他欺身压了上来,柔软的唇压住她的唇,眸中星光点点。
“许鸢……”他抵住她,含糊不清道,“这种夜色总让人想做一些坏事。”
只是话虽如此,那口吻却冰凉悲伤。连这样亲密的举止都让人有一丝丝心疼。许鸢捧着他的脸:“怎么了?”
“……我想送你出去。”
他压抑道。
那强有力的气息呼在她面上,如同五月香甜的麦浪被风吹拂,带着陈酿一样甘醇的味道。许鸢心都要酥了,抚摸着他的脸,眼角发热:“我也是。”
两个人静静看着对方,倏尔都笑起来。顾川又吻了吻她的额头:“只是此刻,只要此刻就够了。”
许鸢没有说话,认命地闭上眼睛,一颗心砰砰跳着。确实此刻就够了,这个人那么近,伸手就能够抱到。于是揽住他的肩膀,滑至他的腰身,尔后与他相拥。
不能抱太久,还是需要找人的。等把陈羽他们送出游戏,他们终归还要面对自己的问题。
她没有慧眼看穿未来,宁可一叶障目。欺骗自己与他都会活得好好的。
棺材在静谧的水上飘荡,不一会儿居然开始动了。许鸢躺在下面,感觉最明显。推了推顾川,示意他坐起来。
他们打开手电,照了照河水,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甚至那些光滑雪白的骷髅也没有了。
看了半天,两人才发现似乎这条河将要流入一条更大的河中。百川终归海,但是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条河流向的海和如今的它存在怎样大的一个海平面差?
如果前面是一个瀑布,两人岂不是要摔得粉身碎骨?
许鸢略略慌乱,抓住顾川的臂弯:“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是看运气等死还是在此之前赶紧想一个办法?
“下面的大河我们两个人是捞不出什么东西了。太深太宽,就在这附近找一个落脚点吧。两个一起滑桨。”
顾川起身,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