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的那个暑假,苏砚永生难忘。
大学教授的父亲爱上了与自己相差二十岁的学生。
苏砚父亲是哲学系的老教授,班里大部分同学都是调剂过来的,对这门人文科学兴趣寡淡。
反倒是那个女生,时不时地问父亲一些专业性问题。
哲学是条孤独的修行之路,知己难觅,从黑格尔到尼采,从存在主义到逻辑学,两个人常常在教室一聊就是一下午。
慢慢也聊出了感情。
当父亲拉着那个女生的手,出现在苏砚面前时,她全身仿佛被电流击中。
“苏砚,我女儿。宋冉,我未来的妻子。你们可以互相认识一下,毕竟将来要一起生活嘛。”
女生留着齐耳短发,空气刘海随意散落在额前,显得几分俏皮。
一副天生幼态的娃娃脸,让她看起来和苏砚年龄相差无几。
苏砚难以想象,这个女生将要以另外一种奇葩的身份,加入这个伤痕累累的家庭。
女生倒显得无所谓,接下来的日子里,一直和父亲紧锣密鼓商量婚礼的事情。
从确认关系到结婚,这对忘年恋只用了三个月。
从苏砚中考结束,到即将开学。
真是分秒必争。
中考完的那个暑假,苏砚一直泡在电玩城里。
也许只有游戏,才能让人彻底忘却尘世牵绊。
就算整宿不回家,父亲也只是象征性地打个电话询问两句。
“别玩太晚,记得早点回来,我今天忙了一天,太累了,先睡了哈。”
说完便匆匆挂断了。
考了全市第一,又有什么用呢?
苏砚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自从母亲去世之后,父亲留家的次数越发减少,有时一星期才勉强回来吃个饭。
对苏砚虽多有关心,却是出于责任,并非爱。
每年生日,房间都会摆满新款迪士尼玩偶和16寸的巧克力慕斯蛋糕,唯独少了个唱生日歌和吹蜡烛的人。
生日又称“母难日”,每逢这一天,沉寂的回忆悉数被唤醒,压得人喘不过气。
后来,她便再也不过生日。
很快,婚礼的日期就定了下来。
刚好是苏砚开学的那一天。
宋冉意志坚定,说什么也不愿意改。
苏爸妥协。
苏砚开学第一天,一个人坐着高铁去报道了。
苏爸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戴着“新郎”字样的红花,和新娘子挨着桌敬酒。
情至深处,两人还当众来个法式热吻,台下一片起哄的。
苏砚拖着行李箱,拿着厚被褥,以及一堆锅碗瓢盆,在校园里发疯般地跑来跑去。
有热心学长上前帮忙,但多少夹带着私货,苏砚很反感,就一一拒绝了。
室友看苏砚一个人来,好奇问她父母去哪里了。
“都没了,孤儿一个哈哈。”
看似赌气又认真的回答。
一边觥筹交错,一边龋龋独行。
早上九点到校,下午一点才算勉强办完所有手续。
室友都早早办完一切,去食堂吃饭了,只有她八字躺在宿舍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终于离家了啊……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兴奋,只觉得某根细绳,被命运“咔嚓”一下剪断了。
这时,手机震动,响起了提示音。
一条短信,是苏爸发来的。
“女儿,到学校了吗?今天不好意思,爸爸实在分身乏术,等下周放假一定开车去接你。”
苏砚没回复,点开苏爸的头像,发现他的朋友圈许久不见地更新了。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过去,现在,未来,都有你,真好。”
配图是两人的婚纱照,以及现场高清拍摄的画面。
局外人看到,说不定会感动得稀里哗啦。
苏砚却止不住地犯恶心,反手就把机盖扣上,塞到了被子下面。
一个人在宿舍太无聊,她又没什么心思吃饭,索性在校园里乱逛。
来报道之前,苏砚刷了不少文丹高中的经验帖,混迹于各个新生群。
经过一段时间的潜心攻略,她已经对校园里的一草一木都了然于心。
在学校超市旁边,有一条小路,那里经常有喵喵出没。
苏砚想去碰碰运气。
现在正是饭点,超市附近人烟寥寥。
她沿着记忆的路线,往小路深处走去。
却看到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捷足先登。
男子温柔地抚摸着那只异瞳白猫。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的手指,食指和中指虽起了茧子,但并不影响观感。
苏砚老实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男子撸猫。
倒是男子率先打破沉默:
“你是新生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连校徽都敢不戴,就在校园里乱窜,除了新生和我,没人有这种特权。”
苏砚怂得大气不敢出。
“哈哈哈哈,被吓到了?都是我瞎编的,文丹向来崇尚兼容并包,怎么会搞校徽这种形式主义的玩意儿?”
男子话匣子一打开,便再也合不住了。
“怎么不去吃饭呢?二餐厅的土豆鸡块盖浇饭特别好吃,每次我都能炫一大盆,”男子伸手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二点二十五,过去刚好不用排队。”
“没什么胃口。”
“是要减肥吗?你也不胖啊。减肥最忌粗暴节食了,饿了吃得更多。”
这人,话还真不是一般得多……
“你是几班的呀?”
“16班。”
“真巧,我也16班的。不过我是高二。”
苏砚没搭腔,蹲在地上乖乖摸猫咪。
男子尴尬地僵在原地。
报道完之后,第二天便开始正式上课了。
老师一进门,苏砚就傻眼了。
竟然是昨天那个话痨。
这家伙竟然是老师?
苏砚还坐在教室前三排,一抬头就能看到。
心惊胆战。
“大家好,我叫季云谏,是你们的数学老师,未来三年,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话音刚落,便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季云谏”三个字。
行楷,很是好看。
“老师,你好帅啊!”
“是吧,我也这么认为。但是大家不要太迷恋我,知识才是永远的神。”
全班轰然大笑。
“好,接下来让我认识一下大家吧。我点到名字的,都站起来做个自我介绍。全部介绍完毕之后,能让同学们回想起名字、印象深刻的,会有一份小礼物。”
苏砚一惊,总觉得季云谏是冲着她来的。
她忙在心里祈祷,希望老师能跳过她。
也许是许愿有了效果,季云谏第一个点的就是她。
“苏砚。”
同学们的目光在教室四散开来,想看看传说中,考了全市第一的学霸,到底长什么样子。
苏砚万般不情愿地起身,低着头喊了声“到”。
同学们当即作鸟兽散,忙死各自的事情。
那时候的苏砚,算不上好看,甚至,有点丑丑的。
扎着一头低低的马尾辫,前面的大脑门显露无疑。头发枯得像野草,张牙舞爪,还带着星星点点的头皮屑。
戴着一副老土的长方形黑框眼镜,鼻梁骨已经被磨平了棱角。
一条肥大的拖地长裤,过时的上衣一角被掖了进去。
脸上油光满面,能明显看到洗脸时遗留下来的死皮和黑头,皮肤黝黑,色斑沉积。
对于这样一位学霸,很多人瞬间就失去了兴趣。
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尴尬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