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季云谏将苏砚从生活的泥淖拉了出来。
苏砚在学校极其不爱说话,自然也没什么朋友。
可偏偏在某些地方,又执拗得要命。
中考顶着第一的光环进到了卫星班。但这个最好的班级,汇聚了全市的佼佼者,苏砚压力不曾消减过分毫。
高一,她就开始安排高强度的学习模式。
凌晨五点起床,凌晨两点睡觉。
加上课间休息的那点可怜时间,她一天睡的不超过五个小时。
高三牲都没这么拼的。
一个月下来,她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
文丹一个月放一次完整的周末假期,苏砚回家直接睡了两天,十个闹钟都叫不醒的那种。
但黑眼圈还是愈发严重。
季云谏周日下午在公交车见到苏砚时,差点没认出来。
“老师~好。”
三个字还带着哈欠,语气里是藏不住的疲倦。
“苏学霸,你也太努力了吧,放个假回去还要卷?这黑眼圈堪比国宝大熊猫了。”
“别血口喷人,我在家直接睡了两天好吗?作业只写了英语。”
“为什么不先写数学?难不成求函数单调性和值域这种小儿科的题目,把你难住了?”
“太弱智了,不想做,浪费时间。”
季云谏满脸黑线。
“请你尊重一下你的数学老师好吗?”
“好的老师,我觉得这种题目太一马平川了,希望以后得家庭作业能邂逅更多有挑战性的题目,这样对我们的做题能力也是一种锻炼呢。”
“知道了,你个小镇做题家,明天就给你安排高考真题,看你做不做得出来。”
说完,季云谏用食指点了下苏砚的额头。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小动作,却是藏不住的暧昧。
苏砚的脸越发滚烫,担心控制不住自己,便连忙在下一站下车了。
“喂,下错站了,还没到学校呢。”
季云谏左手紧紧握着竖杆,右手下意识去拽住苏砚,却扑了个空。
苏砚笑着回头,对季云谏喊道:
“季老师,不劳您费心了,我去肯德基买份帕尼尼~”
“帕尼尼在那边的麦当劳啊,笨蛋!”
后来每次考试,苏砚都稳坐第一宝座。
班里其他学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从学习方法到作息时间,都囫囵吞枣地照搬过来。
那段时间,全班宿舍的小灯,就没有凌晨一点之前熄灭过的。
有人为了预习第二天的物理课,但又怕被宿管大妈发现,干脆趴到马桶盖上做起了笔记。
第二天,班里睡倒一大片。
只有苏砚独坐“睡眠森林”之间,腰杆挺得笔直。
白天的自习课,苏砚都被季云谏叫去补习数学。
其实是到办公室偷偷补觉了。
两节课,90分钟,够睡个神清气爽了。
其他科目的老师见得次数多了,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季云谏。
“小季啊,虽然对好苗子要重点培养关照,但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带到办公室,是不是影响不太好呀?班里其他同学看到,会怎么想呢?”
季云谏倒是回答得理直气壮。
“我管他们干嘛,苏砚是我表妹啊,我不对她好,对谁好?”
“她是你表妹?”
“对啊,你不知道吗?她家父母离异得早,没人管她,其实怪可怜的。但她自己很争气,不仅成绩一流,私下还自学了不少特长。
我们家族的人提起她,都很崇拜呢。我妈专门叮嘱我,要我好好照顾她。
她才高一就这么拼,高三身体怎么扛得住啊?万一,因为身体原因,没法参加高考,我们这些老师,谁能担起这份责任?您说是不是?”
一番话行云流水,说得其他老师哑口无言,悻悻地离开了。
季云谏的办公室,从此也成为了苏砚高中生涯的伊甸园。
季云谏虽然是个数学老师,但小说名著一点也不比语文老师的少。
像《三体》、《看见》、《活着》、《追风筝的人》,一系列畅销热门书,都是在季云谏的办公桌上看完的。
书中主角命途多舛,让人不自觉地为其揪心,也在无形中缓解了苏砚学习的压力和焦虑。
苏砚太爱这片小天地了。
尽管家里有两个大书架,里面满满当当塞得都是书。
但大多都是哲学专业教科书,理论性极强。
即便全是汉字,拼到一起就不知是什么意思了。
还是这些书好看,苏砚心想。
这些书,后来也成为她解压的唯二途径。
高考结束之后,那些书都被季云谏认认真真包装好,全部送给了苏砚。
“搞什么?”
“没用的破烂,送给你换点零钱买可爱多吃咯。”
“只够吃一个半。”
“那半个就先欠着,下次什么时候见面了,请你。”
苏砚把这些书小心翼翼地抱回了家。
翻开扉页,却发现每一本书里,都有他亲手写的一句话。
清一色的行楷,工工整整地落在白纸上,也一点一点叩响苏砚的心。
“生命中其实是没有幸福或者不幸的,生命只是活着,静静地活着,有一丝孤零零的意味。”
“外观往往和事物的本身完全不符,世人都容易为表面的装饰所欺骗。”
“人都是为希望而活,因为有了希望,人才有生活的勇气。”
“我们趋行在人生这个亘古的旅途,在坎坷中奔跑,在挫折里涅槃,忧愁缠满全身,痛苦飘洒一地。我们累,我们却无从止歇;我们苦,却无法回避。”
……
两百多本书,不知道他写了多久。
苏砚翻着这些书,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往下落,在书页上晕染出一朵深色的泪花。
她突然想起,季云谏曾无意提及,最喜欢的小说,是刘慈欣先生的《三体》。
苏砚开始在箱子里翻来覆去地找,终于发现了那本快被翻烂的科幻巨作。
里面只有一句话:
“苏砚,我希望你永远都好好的。这可是老师的命令,你一定要乖乖听话哦!”
苏砚再也止不住,在房间里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