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想来陪镜月过周末，刚到机场就街道姜老的电话，说你们天黑未归，十里街恐生异变，要我提前做好准备。所以我就过来了。”

　　从机场过来，地铁两个站，确实不远。

　　贺岐山向四周环顾了一圈，这条街已然被穿着城市环卫制服的工人用路障围了起来，一副紧急抢修的架势。

　　难怪从刚才开始，这条路就安静异常，原来是杜晚洲在外面把街道控制了！

　　贺岐山不由得汗颜：

　　“杜少主您来过个周末，带这么多人啊……”

　　“顺便，来处理个公事。”

　　说着，他将江镜月执剑的手按下来，把予归推回鞘内：

　　“十里街不必你动手，这里要拆了，连同后山的凶坟一起。我来就是处理这件事。你受的气——当年的，现在的，我一并替你出，好不好？”

　　眸光微动，江镜月握着剑的手指微微松动，剑就被杜晚洲顺势拿过了自己身侧，凝视着她，又道：

　　“还有这小子的事，洲南的提刑司盯很久了，他犯的事儿不止手上一件，所以……”

　　“既然如此，为何还让他嚣张于世？盯了很久，早干嘛去了？”

　　江镜月冷声质问，当然不是问杜晚洲，而是问跟着他来的人。杜晚洲自然知道，点了个名：

　　“洲南提刑司，回答当事监护人的问题。”

　　柔佳如今是天圆地方事务所的实习生，江镜月是她名义上的带教老师，自然也是监护人。

　　在旁立着的人群面面相觑，终于推了个男子出来，便见他擦了擦额上的汗，小心翼翼回答道：

　　“啊……这件事是这样，首先呢，嫌疑人，也就是这个男子，他的国籍是泰国，这种涉外的案件，处理起来都会比较麻烦，也要格外谨慎，另一个呢，也是没有证据，不好拘捕……”

　　“那现在有证据了吗？”

　　“有！有有有！人证物证具在！”说着，他打开了手中的提箱，打开来给江镜月看：

　　“他这些年做的事儿，证据，我也都带来了，只要您肯手下留情，我们这就拘捕。”

　　“抓了他，然后呢？”

　　“然后……？”男人瞥了一眼杜晚洲的神色，刚好对上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严厉刚正，只相视一瞬，便如入冰窟。

　　脑子里的弦仿佛崩断了，他只觉得大脑一时空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静默中，便听杜晚洲道：

　　“然后当然是审，好好审，把幕后的始作俑者审出来，不管是人是鬼，严惩不贷！”

　　这可是大工程啊！

　　“啊……这……杜领司您有所不知，查幕后之人只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时间会比较长，考虑到这是个涉外的案子，咱们是不是从快从简结案比较……”

　　“我给你个方向：世纪风暴科技有限公司，产品研发部项目主管，许逸。据我所知，他家奴役的外籍小鬼，可不止眼前这一位。”

　　“这……”

　　“我建议你们叫上外事司一起去查，你要不好联络，我可以帮你。”

　　“不用不用，不麻烦杜领司。”

　　“那好。这件事务必好好查，从快从严，合理合规，兼顾善待外籍人士，我等你们的结案报告，可以吗？”

　　杜晚洲都说话了，男子自然不好再找借口，除了“好的，可以”，再不敢多说一句。

　　听到他这样承诺了，杜晚洲于是又向江镜月道：

　　“你看，我都交代好了，把他让给我，行吗？”

　　江镜月不回答，这便是默许了，待那高瘦的男子被带走，她才看向杜晚洲，问道：

　　“又跟世纪风暴有关？你今日千里迢迢赶来洲南，究竟是为将那造孽小鬼绳之以法，还是来替你的好兄弟肃清团队。”

　　他刚才说幕后主使是许逸，作为陈国平案承担了最大比例赔偿份额的一位，伺机报复，也就有了对柔佳出手的动机。

　　杜晚洲想了想，竖起三个手指头：

　　“一举三得。当然，最主要还是为你。这里是临时管控，先上车，我们把这丫头送回去，其他事回去再说。”

　　这一次，江镜月并没有反驳他，提步越过他往外去，路过柔佳身边顿了顿，道：

　　“八卦听够了吗？再不起来，自己回去。”

　　小丫头哦了一声，一骨碌爬起来，跟上江镜月屁颠颠的往结界外去。

　　贺岐山匆忙将老刘的命符从口袋里掏出来，加上张名片物归原主，道了谢，又说再约，便也匆匆赶上了杜晚洲：

　　“好在是你来了，不然真要死在这儿。”

　　掂量着手里的剑，杜晚洲看着江镜月的背影，若有所思：

　　“伏矢的戾气怎么如此不稳？都这么久了，本不该这样一触即怒才是……”

　　“她很久没有这样了。今日大概是记挂着柔佳的安危，心绪不稳，被戾气钻了空子。再者……可能也是因为在这里，被周围的磁场影响了，刚才你也说了嘛，想起了当年的事。”

　　话到这里，贺岐山话锋一转：

　　“话说，当年什么事啊？江夜叉还跟这十里鬼街有过节？”

　　难怪她之前看到自己跟老黄皮子熟络，会露出那副要刀了他的神情。

　　其实江镜月并不是跟十里街有过节，而是跟后山老墓里的那位主子有旧怨，这个怨还得往前倒回她刚出校门，还是个实习生的时候说起。

　　那故事可就长了去了。

　　言简意赅，杜晚洲答了他六个字：

　　“历史遗留问题。”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

　　贺岐山吃瘪，哑然中便见一个黑色的物体抛向他，他下意识伸手接住，落在手里的是一套车钥匙。

　　“你开我车，带镜月和丫头去医院。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去医院找你们。”

　　贺岐山应了声好，将自己的车钥匙也抛给他：

　　“车在七宝居外面，有点远。”

　　“没事，顺路。”

　　“那你顺便去七宝居504门口，把镇魂钉拔了？都半年了，早点让他回去看看家人，好上路。”

　　沉吟片刻，杜晚洲开口道：

　　“那件事迟些吧。我怕他看到自己的尸体不得善终，再生事端。”

　　醍醐灌顶。

　　贺岐山不由得一抱拳：

　　“还得是你！周全！那我们先回去，你自己小心。一会儿宵夜？”

　　杜晚洲应了声好，两人就此别过，各自行事。

　　柔佳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子时。

　　可能是躺了太久，她只觉得全身都痛，眼睛睁不开，最先苏醒的是鼻子，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慢慢的，耳朵也恢复了功能，她听清了床边人谈话的内容。

　　最先识别出来的声音还是江镜月：

　　“等她醒了，就让她回学校去，事务所不适合她。”

　　为什么一醒来就让她听见这么难过的决定！柔佳此刻恨不得自己还在昏睡。

　　“镜月，柔佳的情况和当年的你有许多相似之处，她需要你的帮助。毕竟你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吞星改命，又成功从生死劫里脱身，超脱轮回的个案。”

　　这个声音是……姜老教授？！

　　“您也说了，我是个案，个案又如何能复制？不过是运气罢了。人各有命，何必强求？”

　　“镜月……”

　　“况且，我帮她，谁来帮我？您忘了柊阳当年是怎样报答我的吗？”

　　一时沉寂，良久，只听得姜柏玟叹息一声：

　　“晚洲说你一直没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果真如此。我知道那一刀于你而言极痛，痛致心髓，可是镜月，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你的人生更是。你不度人，该如何度己？你得试着给别人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正说着，病房门开启，紧接着响起了一个格外熟悉的女声：

　　“两位老师辛苦了。之后我和她爸来看护吧，这孩子还不知要睡多久，这些日子给你们添的麻烦够多的了……”

　　听到自己母亲的声音，柔佳只觉得鼻子泛酸，眼眶滚烫，她想喊妈妈，但是喉头却完全不听使唤。

　　听着姜柏玟和江镜月离开，她只觉得绝望难过，情绪绷到了极点便再也无法抑制，腰上一用力，她坐起来了！

　　病床上的人鲤鱼打挺似的跳起来，柔佳的父母吓了一跳，哎呀一声惊呼，再看她眼睛睁开了，女人赶紧上前去，小心试探道：

　　“佳佳？佳佳是你吗？”

　　女人大概也知道些玄学蛊术，懂得昏迷许久之后，回来的未必是本人，故而这样问。

　　柔佳动了动嘴唇，发不出声音，滚烫的泪水控制不住的涌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知道自己真的很喜欢跟在江镜月身边，那个女人让她充满了安全感，听见江镜月说不收她，她只觉得自己像只被抛弃了的小动物，一时间茫然、委屈、不舍全都涌上心头。

　　母亲见状心疼不已，上前将惊魂未定的女儿拥进怀里，柔声安抚着，许久，柔佳终于发声说了昏迷三天之后的第一句话：

　　“妈，她不要我了，不要我了……”

　　站在旁边干着急的柔爸爸一听，只以为是哪个混小子把自己女儿甩了，气不打一处来：

　　“谁不要你？你说！谁家毛头小子敢欺负我女儿，老子这就去教训他！”

　　“不是，不是……”柔佳更着急了，越是着急，眼泪流的越厉害，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又不知道该如何表述心里的想法，只是转身在床上胡乱摸。

　　“佳佳你怎么了？在找什么？你说，妈妈给你找。”

　　“手机，妈，我手机呢？”

　　“你要手机干什么？”

　　“给老师打电话，打电话！”

　　柔妈妈想了一会儿，明白了，问道：

　　“你是不是要给刚才走的两位老师打电话，让他们回来？你有事情要跟他们说？”

　　柔佳听了，噙着泪用力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不……不用回来，很迟了。但是，但是我想跟她说，我会帮她的，我一定会帮她的！不管以后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帮她的！用命帮她！请她相信我，不要……不要丢开我……”

　　说完，柔佳又径自哭了起来。

　　却说贺岐山送江镜月到医院之后，按照她的吩咐回事务所拿柔佳的东西送过来，走到病房门口，刚好看见柔佳抱着母亲哭诉的一幕。

　　一时动容，他又不动声色的退了出去，手里摩挲着柔佳的吊坠，徘徊到走廊尽头的窗边，良久，长叹一声，拿起电话拨通了江镜月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老江，我刚到医院，你们走了？”

　　“刚走，吃点东西回去休息。正准备发定位给你。”

　　“想吃什么我去打包，你们……回来一趟吧。”

　　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江镜月似是猜到了缘由，却还是问：

　　“怎么了？”

　　“丫头有话要跟你说。”像是知道她会拒绝，贺岐山赶紧又接了句：

　　“老江啊，自我们相识到现在……二十几年了吧，我从没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恳求你回来，听柔佳把话说完，便是你心意已决，也不差这几分钟。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