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佳自昏迷中醒来之后,又在医院里修养了几天,待到生理指标全都正常了,这才在父母的“监管”之下出了院。
出院之后,她自是不回七宝居了,不只是她,十里街旧城拆迁工作进展顺利,各公寓的房东们纷纷开始清退租客,摩拳擦掌的等着“喜提大奔,起步兰博”的日子。
柔佳的新住处,是江镜月在东城中心的套房,交通便利,配套设施完备,地段极好,步行10分钟到公交站,每5分钟就有一班公交车到事务所所在的商圈,再也不用起早贪黑挤地铁。美中不足就是小区比较旧,是洲南最早开发的一批高档住宅,新生代的年轻人看不上,大多是老人带着孙子辈住着。
要说这房子也是江镜月最早的战利品之一,那时她刚到事务所不久,才在洲南站稳脚跟。事务所的薪资待遇不错,钱是够花的,只是短时间之内要赚到一套房的首付,对于那时的她来说还是困难了些。说来也巧,一位落魄的马来商人找到事务所,说怀疑自己家祖宅被动了手脚,导致他事业不顺,投资皆亏,还欠了一身烂债。
但凡涉及风水命理之事,都是事前付款,即便不是全款,七成敲门金也是要的。可这位富商眼下身无分文,别说是敲门金,酒店多住一个礼拜都成问题。能拿得出手的,唯有在洲南的几套房子——而这恰巧是江镜月要的。
两人一拍即合,事情圆满解决,江镜月不仅0元喜提人生中的第一套房,更收获了事业上的第一位忠实客户。
可以说,这里是江镜月事业的开始,如今将它租给柔佳住,也算是送上一份祝福和期待了。
事务所已经很久没有实习生来过了,原本给实习生用的办公室空置了很久,后来就变成了杂物间,整理出来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柔佳大部分时候都在江镜月办公室的茶几上完成实习生的工作,没事可做的时候就自己看书,不明白的地方随时请教江镜月,学的倒也很快。
转眼,农历八月接近尾声。
这天早上,师徒二人正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各自处理事务,江镜月将手头的工作做完,转了转僵直的脊椎,眸光漫无目标的落在了书桌一角的日历上,这便伸手过去将昨天天的日历撕掉,眸光倏尔一愣,又往后哗啦啦翻了几页,接着郁闷的叹了口气。
柔佳极少见她这样的,抬起头来看她,脑袋一歪:
“师傅,怎么了?”
江镜月本是不让她叫师傅的,说听着别扭,但是柔佳每天喊个五六十遍,她也就听习惯了。
“没什么,刚发现这就九月了,又要开始忙了…”
她说的9月,是农历九月。
“九月…为什么会开始忙呢?”
柔佳很喜欢问为什么,一开始江镜月懒得解释,问多了就一句话:自己去查。但是相处了这么久,她如今也习惯了,手上没什么事情,就当聊天呗。
“《礼记·月令》载:‘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秋决冬刑’是古人的规矩,九幽之境沿用的是古时历法,而我们事务所就是解决阴司事物的。”
九月,是一年之末的开始,阳气在旺了整个盛夏之后,由此转衰,阴气上升,《春秋繁露》有训:“王者配天,谓其道。天有四时,王有四政,四政若四时,通类也。天人所同有也。庆为春,赏为夏,罚为秋,刑为冬。”于是秋冬行刑也就成了古时刑法的惯例。
柔佳托着脑袋思考了很久,灵光一闪,一拍巴掌悟道:
“所以家里人常说,老人多在年底离世,有时身体很好的,忽然就走了,也跟这个规矩有关,对吧!”
江镜月一时语塞,这丫头的联想能力确实很强,在玄学造诣上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是,但也不完全是。玄学为何是‘学’?因为你必须学会思考,它是你理解这个世界的工具,你要学会使用它,而不能被它主导,明白吗?”
柔佳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话锋一转,问了个无关的问题:
“师傅,咱们事务所为什么叫‘天圆地方’啊?也是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吗?”
看来小丫头这段时间还是研究了些东西的。
“说说看,你的想法。”
“天圆地方,是古人对天地的认知,就像我们在做的事情,通天,和地。”
“嗯,还有呢?”
还有吗?柔佳一时哑然,她只想到了这里,便听江镜月道:
“古人把天圆地方的思想,阴刻到了钱币上,铜钱外圆内方,所以这个名字,招财。”
这一点,柔佳确实没想到,或许会想到铜钱,但“招财”她自问是想不出来的,换个脑子也想不出来。
“再者,你有没有听过一句偈语:天圆地方,律令九章?这是许多咒令的引言。取这四个字,为的也是威慑某些不好沟通的孤魂野鬼,望而生畏,不敢造次。”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柔佳将这八个字默念了两遍,只觉得很有气势,眸光噌的发亮:
“后面呢?”
后面?后面的内容江镜月也不知道,她从没想过用令咒解决问题,对于她而言,真到要用令咒的时候,拔剑超度了更直截了当。
江镜月不回答,门边却响起了杜晚洲的声音: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语音落下,江镜月一本文件丢过去,被他精准接住,用那修长的手指拎着,慢悠悠晃到江镜月办公桌前,妥善放了,笑道:
“便是我说错了,你也不至于谋杀亲夫吧?况且,我说错了吗?”
近一个月以来,柔佳已经习惯了这两个人的撒狗粮方式,虽然基本是杜晚洲在撒,但江镜月最多是不应合,并不拆台,不像初次见面时她斩钉截铁的否认:我跟他没关系!
但是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呢?柔佳还是好奇着:说是情侣吧,两个人之间的互动总是别别扭扭的;说杜晚洲在追江镜月吧,两个人却已经在江镜月的新套间里同居。她拐弯抹角的问过江镜月的,江镜月没好气的回了她两个字:“室友”。
好奇归好奇,但不妨碍柔佳磕CP,眼前这两位“大神”级人物,磕起来真是太丝滑了,在她看来,这两个人就该是一对,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这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江镜月开口了:
“不是说跟吴总吃完饭直接去机场吗,过来干什么?”
“想了想,临行前的最后一餐,还是想跟你一起。”
江镜月沉默不答话,看着手里的文件,嘴角有笑意一闪即过。
“那吴总怎么办?放他鸽子不太好吧?”
“肯定是不太好啊,所以……跟我一起去吧!”
“不去。”
果真被江镜月干脆的拒绝了,两个字掷地有声。
“去吧……特地定了你最喜欢的那家餐厅,就我们俩,和他夫妻俩,没别人……”
杜晚洲可怜兮兮的恳求着,双手搭着桌沿,缓缓降低了身子,蹲在江镜月身边,抬眼看她:
“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不去。你的交际,别扯上我。”
江镜月有自己的择友标准,不喜欢跟吴越这样的大资本走的太近,她深知一旦被金钱绑架,道德标准就没有底线了,她的事务所,不想沦为资本的工具。
杜晚洲知道她的心思,所以从来不强迫她,只是这一次,确有别的原因:
“其实……是吴越有事相求,风水上的事。”
“风水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你去找小毛鸡啊。”
自打十里街的事情解决之后,江镜月在私下都管贺岐山叫“小毛鸡”,一开始他还抗争,到后来也就躺平随她去了。
正所谓“人后莫说人”,江镜月话音落下,抬眼便见贺岐山倚在了门框边:
“他已经找过我了。我来就是找你借柔佳的。一会儿你们去谈细节,我们去看现场,分头行动,都不耽误。”
轻笑一声,江镜月把手中的文件一合,看向贺岐山道:
“行啊你们,都决定了是吧?”
她是最方案别人替她做主的,所以语气有些气恼,杜晚洲一个箭步闪到她和贺岐山中间,挡住她想要刀了贺岐山的视线,沉声道:
“是我的决定,他不能说不。事关中心CBD商圈,我不希望你错过机会。你若不高兴我擅自做主,有气朝我发便是。”
这样说着,他的手在身后向贺岐山做了个“退”的手势,贺岐山会意,朝柔佳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又招了招手,两人便悄悄的退出了办公室,带上门的时候,柔佳偷偷瞄了一眼屋里的情况,便见办公桌前的两人靠的极近,不像是剑拔弩张要大吵一架的样子,氛围反倒有些暧昧。
像是知道她吃瓜的心思,贺岐山轻咳一声:
“再看就不用吃午饭了。狗粮能喂饱你。”
柔佳哦了一声,赶紧快步跟上,便听贺岐山唏嘘道:
“今天下午你就跟着我,有事儿你问我,别去打扰你师傅。杜少下午的飞机,这一走又不知何时再见,说你师傅没有不舍得,绝对是假的。杜少在我办公室坐了一上午,千叮咛万嘱咐全跟你师傅有关,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贺大哥,杜总领喜欢我师傅对吧?”
“嗯,不然呢?我跟你师傅认识二十年,看他们纠缠了十八年。”
十八年,那真的是很久了!
柔佳在心里算了算,按江镜月的大概年龄倒推回去,这三个人算得上发小,杜晚洲与江镜月称得上青梅竹马的关系了。
“那我师傅是喜欢杜总领的吧?为什么不索性承认了,大大方方的秀恩爱呢?”
这个问题换来了贺岐山长长的沉默,良久,长叹一声:
“不怪你师傅,杜少自己作的。他俩的事能写一本长篇小说,改天慢慢跟你唠。”
“好!”柔佳用力点点头,忽然想起来刚才没解决的那个问题:
“贺大哥,你知不知道‘天圆地方,律令九章’,后面是什么啊?”
“你师傅没告诉你?”
“没。没来得及,杜总领就来了,他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当我三岁小孩好骗吗?”
贺岐山呵呵干笑两声:
“是他的话,没毛病。要我说那就是:天圆地方,律令九章,何以解忧,唯有爆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