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垂杨里并没有垂杨,七里坟当然也并没有坟,甚至程曦在结界里跟我描述的那些一盏不亮的路灯,只有黄灯闪烁的十字路口,成荫的大树,老旧的居民楼,忙碌的早点铺,啥啥都没有。只有一片扒的乱七八糟的废墟,偶尔能见着几条在废墟里乱窜的野狗,或者几只因为感受到了人类的脚步声而四散奔逃的老鼠,以及残垣断壁上被喷的花里胡哨的非法小广告……
阴阳路老司机陈师傅此刻正将车停在路边儿歇脚,小白牵着我走到车窗旁敲了敲,老陈睁开微合的小眼睛,眯眯笑着示意我们上车。
“七里坟拆迁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还迁,以前这边可热闹了,菜市场,早市儿,夜市儿,跳蚤市集全着呢,好多外面的人都坐公交车来淘货。”老陈介绍着。
“垂杨里在哪儿?”我问。
“就这一片都是垂杨里。”老陈摇开车窗指着外面说,“七里坟街道下面有七个社区,拆了四个,垂杨里是最大最老的一个,也是拆的最早的。”
“那咋还没盖起来?”我问。
“嗐,哪片儿拆迁能少的了钉子户啊,开始的时候有个二十几家耗了两年多都没谈拢。”老陈边说边启动。
车子从废墟中间的一条窄路穿过,越走天色越昏黄,五分钟后,老陈的车停在了一棵摇曳多姿但光秃秃的大柳树下,他伸个懒腰说:“下车吧,回程这结界就破了,应该用不上我了。”
小白把钱付了,但没让老陈走,而是商量道:“回去她身上还要带一个,还是坐你的车方便。”
老陈没有推辞,把座椅摇平,准备趁等候我们的工夫眯一会儿。
虽然我来过这个结界,但这个结界的场景已经与之前大不相同了,比方说我上次掉进来的时候那片荒草地这会儿就不见了,而且我当时也没有什么目标,像个没头苍蝇只是随便选了一个方向一直走下去,遇见山川,遇见河流也统统没有做什么标记,现在让我在这里面找程曦,那真是跟大海捞针没有什么区别。
“还记得他在哪儿吗?”小白问。
“额……我上次是在一个河边儿看见他的,河边儿有棵柳树……额……这……好像每个景观旁边……都有棵柳树,不过这些柳树都秃了,跟上次枝繁叶茂的不一样……”我尴尬的环顾一下四周。
“果然跟没说一样…唉…”小白叹了口气。
“那你不是能把他拘来吗?”我灵机一动。
“拘生魂坏规矩的,还是找找吧。这结界里面的景观应该是随着他的想法出现的,你别说这小子还是挺纯净的,都是自然景观,杂念不多啊……”小白牵着我的手跟逛公园一样,东瞅瞅西看看,还时不时的评论一下。
“这结界得有多大啊,林琦走的时候说结界就还能维持一天,我们不会找不到他吧?”我有些担心完不成林琦的心愿。
“那是他自己的造化,也怨不得别人。”小白说。
就这样在结界里游荡着走出了很远,我们已经看不到老陈的车了,还是没见着程曦的影子。“他是不是故意躲起来了?可是这眼瞅着距离一天结束也就剩十三四个小时了,要是找不到他,他就完了。”我有点焦急。
“也可能他求生的意识并不是很强,那要是完了正好就是我的活儿了。生魂跟你走,死魂跟我走,反正他也走不出我们的手掌心,你看咱俩多互补呐。”小白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正说着忽然这结界里乌云渐密,不多久竟下起了蒙蒙细雨,小白建议沿着乌云飘来的方向一路寻下去,果然又是在河边,一个男的正在冒雨给河边的柳树添土,他虽然背对着我们,但我能感觉他在抽泣,这是林琦给程曦做的结界,那男的肯定是他了。
“程…曦?…”我小心翼翼的叫了他的名字。
男的停下来,扔掉了手里的一把土,抹了一下眼睛,转过身,果然是他了。
“林琦是不是不在了?这些柳树都枯了是不是跟她有什么关系……”他有劈头盖脸的问,有些悲伤。
“额……是不在了,”我回答完了觉着有歧义,赶紧又补充了一句:“她只是离开这里了,不是死了。”
果然这句解释似乎止住了程曦的悲伤,他自言自语道:“唉,我还以为这些树死了,她就不在了……”
“你知道林琦……不是……人?”我听了他把这些柳树和林琦联系起来了,觉着他应该是自己在这里悟出点儿什么了。
“你跟他废什么话呀。”小白小声提醒我,然后又抬高了音调,“我们是来带你出去的。”
“出去……她放我出去?”他有些难以置信。
“那你是不想出去?”小白问。
“她真能让我出去?……”程曦又重复了一遍。
“林琦不是为了困住你,她做这个结界是为了护住你的精气神,不然以你那段时间的消耗无度早就一命呜呼了。这个结界你也就能再呆个个把小时吧,结界散了,你也就差不多完蛋了,走不走你自己决定。”小白稍微跟他解释了一下。
程曦抬眼看看我,我赶紧说:“是林琦拜托我们来带你出去的。”
程曦又看了一圈他意念里的山川河流荒原废墟,点点头。一瞬间这结界开始错位,那些错落排列的大柳树一点点崩坏,程曦随之变的飘渺,他越来越透明,直到消失不见,小白拉起我一路奔跑,我感到自己的步伐比之前沉重了些。
再回到老陈停车的地方时,我已经累的喘不过气,我说:“小白,我怎么这么沉啊?”
小白说:“看来你这身子骨装生魂还是有些吃力的。”
“那家伙带出来了?”老陈问。
小白点点头。
“回去能不能活还得看他自己的造化呀。不过看样子似乎比林琦送他上车的那天养的结实了些呢。他能挺到今天也就是仗着林琦不杀生吧,林玮当时应该是没想着留他的命。”老陈一边开车一边说。
“他应该还不知道林琦林玮是两个人吧。”我说。
“他肯定知道的。”小白笑着说,老陈也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
“你看他刚才想到林琦不在了多伤心呀,说明他对林琦感情很深的,林琦林玮长的一样,他分不清楚不忍心拒绝爱人才落得这步田地,也怪可怜的。”我觉着他俩在嘲笑我,自然是不服的。
“他怕的是林琦死了他也活不了了。”小白笃定的说。
“他不是这么肤浅的人呀。”程曦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勤工俭学的经历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嗯,人类吧,肤不肤浅,上不上进,跟他在某个瞬间或者某些方面能不能自律关系不大。”小白讲这些我就不大爱听了,于是把头扭向窗外不再说话。
车子驶过暖风吧的时候,我见那门前的大柳树竟然在一夜之间冒出了种包,种包爆裂后飘出的团团的柳絮随着北风在地上打着转。这冬天还没结束,怕是这些早飞的种子也难存活吧。
翌日,暖风吧门前的千年大柳树逆节气飘絮的新闻上了同城热搜,这时的人们还不知道它再也不会生出新的枝芽。
小白按照林琦的嘱托给程曦做了招魂式,至于程曦最后有没有醒过来,小白则叫我不要过度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