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意思。”
温佑初将额发稍稍扶正,将纸扇肃然地靠在耳穴上。亦然要将座下的人用眼睛死死按在地上。
“你说,万俟老爷死在了画里?”
他眉梢皱紧不放,这会儿又将双腿翘起。见面前那人久久无话,便钳着那人的领子,勾到面前来。
“大人...老奴...奴亲眼所见。”
“老爷被画中的妖怪…妖怪引进去,那么大的一个人瞬间就...”
男人的声音虚得很,只能从喉口微微噙出嘶嘶的声音,下一秒就要被掐断气了一般。
那人越是在他手中挣扎,温佑初就越是掐的紧,直到那人渐失了挣扎的力气,才缓缓松开。
他像是手中捏着的人偶,任人摆布。
“咳...咳...”
“大人...可是知道翊都...时家...”
“哦?”这时温佑初倒是掩去适才的冷漠,眼底甚至掀起了无名的期待。
“那画...那画。”说到此时,男人本就惊惧的眼神更是空洞。“画上...有那时家妖魔的符号!”
“这些话,你可还对府衙说过,兹事体大,你自当不该隐瞒啊~”
男人眼中闪过一点希望,然后抓着这点虚无的希望想在温佑初这谋点生路。
“自然是...不该隐瞒。奴...”
话还未完,绝望的影子却牢牢扣在他脸上。
温佑初一副早就知道是这样的淡漠表情,随着一挥手,就将那男人化成了空中虚无的烟。
“无趣。”
“你人都杀了,这样沉不住气,才是无趣。”
时樾方才一直沉默着,这会儿气氛干净些了,才又吱出句话。
“师姐果真是闲太久,这会儿人都将水泼到你这了,你倒是...硬是要沾一身泥。”
她冷哼了一句,只是缓缓将桌案上的清茶饮尽,再是瞟了温佑初一眼。
那双眼睛十分漠然,但如果细看的话...
更多是莫名的无奈...还有就是...无奈的疲倦...
温佑初一改方才的骄怪,将折扇打开,先是在自己胸前扇扇,又到她耳旁扇。
“这样大费周章地就为让我杀了这个废物吗?”
时樾没说话,却在那扇子伸到她身旁时,提前动手停下了他的动作。
温佑初脸上终于将震惊在眉宇之间流转过去,随着在眼眸之中慢慢放大,直至让时樾完全注意到他的神态。
“终于...”
时樾卡着他震惊的间隙,暗暗叹了口气,嘴角牵上一层淡笑。
原来人在无奈的时候当真是会笑出来。
不知道到底是过了多久的时间,反正这茬子总算是过了...
“所以师姐...”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在温佑初脸上划过的那冗长的震惊,总算是在时樾的叹息之中过去了。
现在她脸上更甚是要用痴笑来形容的,相比所见温佑初那做作的“震惊”,时樾的神态或许更甚一筹。
“那幅画有问题,我们要去把它拿来。”
时樾将准备好的话一口气地说完,平得冰凉的语调,在本来就死气浑围的房间相依凝结。
可能是适时深冬的缘故,这个房间除了时樾无奈的冰凉情绪,还在拥挤着呼啸的北风。
“阿樾,又是这般...吃力又不讨好...罢了...”
时樾对上面前炙热而格格不入的眼神,温佑初这话倒是真诚,不说是多么缱绻温情,至少那声“阿樾”还是真情实感得很,所以她...
冷哼了一句。
“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姐。”
这话一毕,眼前却又开始翻涌起云气,势要将她眼前的画面彻底抹去。这次的云气很厚,以至于...她甚至没做任何弥补的挣扎。
“真是够了。”
......
“大人...大...人...”
男人嘴角的血紧紧挂着,衣衫上也隐隐渗出血迹。吊着气的话,一遍一遍无力地重复,他用仅剩的气力祈求座上的人给他一个希望。
“你就是万俟家的那个什么?”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那个点了墩村东面的油坊的混蛋,还真是嫌命长。”
温佑初面带着笑,眼底却潜着绝然的杀意。
“你知道金家小姐吗?我见过一次,那双眼睛生的好看得紧。”
“不记得了?”
“大人...”
温佑初脸上的笑意未退,他缓身站起,手中悠晃着折扇,直到彻底走到底下男人身前。
“我师姐见那小娘子可爱,就在上次见着时送了那金小姐一个镯子,很是剔透好看。”
“不仅是好看,还护主。一旦认了主,就没人能抢过去,一旦有人硬要拿...”
他用折扇掀开那男人的袖口,“啧啧啧,真是难看啊。”
“就算我今天不杀你,明日你也会因着这游火留的疤疼死,再遭世间万鬼嗜灵啃魂。”
他右手加着力,用扇檐刮蹭着男人的伤疤。
温佑初准备动手,此刻却被时樾的出现打断。
“师姐,你醒了!”
在此之前,他那好师姐已经在他的玄烛阁中昏睡了许久,此时安然出现,瞬间勾起心间欣喜。
“吭吭~”
底下的男人瞧准着片刻的时机,开口道:“老奴...也是迫不得已...”
“那金家的,不过是我们老爷底下的狗,就敢肖想老爷的位置...咳...”
“老爷就是...就是遭那些贱人的诡计才被那妖画吃了的!”
温佑初冷哼地“哦~”了一声,见时樾坐下后,才又回到先前的位置上。
“吃了?”
“老...老爷,他...”
他右手扶额,不经意暗暗轻敲着额穴,眼神稍加玩味地眯着。
“真有意思。”
“你说,万俟老爷死在了画里?”
一旁的时樾本来还好奇接下来的走势,直到又听见温佑初此话,她才又意识到...
“第四遍...”
时樾若是现在召个镜子来看,一定会将她眼底的乌黑归结在那劳什子命书上。
有完没完!
“真是够了!”
时樾或许也是没想到这声不经心的怒意,就将一旁生动得很的二人完全冻住。阁楼中本该凛冽的风肆意,此刻也决然停下了呼吸。
她的瞳孔气愤地下眼睑的方向吊,眉骨上勾画着上扬的梢。
“来了来了!”
“我的祖宗啊!时小姐啊,这温家少爷的虚境弱得很,经不起您这狮吼...”
云气这次没有又将场景抹去,却有一个女子的影子慢慢填充进她的眼中。
“你怎么来了?江兰即呢?”
“君上她……哦对君上她有事,君上她...”
“怎么说?”
时樾后背撑着一把檀木圈椅,这时不再见先前的愤嗤,就卸了力顺着坐了下去。
“上次说是凡间亲戚来了要去接待安顿,这次又是什么?”
“时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君上她...您知道的嘛,君上她...亲戚多着呢~”
那小姑娘见时樾没再打断,清了清嗓子,又说:
“君上见时小姐的进度迟迟不涨,还以为时小姐出了什么岔子嘛~”
“时小姐既然答应了君上的要求,自然是...”
“哦~”
“你好像是在威胁我?”
时樾听到这话,嘴角不自觉噙上一丝嘲讽。这像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说她像个天大的笑话,那时居然当真答应那人的要求,做了幽冥那么久的傀儡。
椿嬴十五年,冬月,大雪。
押送时家的马车,从沸腾的唾骂中磨蹭着出了城门,在皑皑雪上留下点离开的痕迹。
千年前,时家主脉被遣到淮垣屏障处修理画屏,于此同时,椿赢王女却意外身死在淮垣。
灵主怒意难抑,只是搜查无果后,这王女之死,便全然归于尚在淮垣主持画壁的翊都时家。
时家人被贬谪后钱财两空,还被施下了咒灵,也算是遭受了一番折磨,只是容颜却不随年岁更改。时家人都生的好看,不说其他...至少凡间是不会轻易就接受几百年都模样不变的...并且还好看的人。
用人间通俗的话来说,他们就是凭空出现的妖怪。
因着这些因素,纵然时家曾经也是翊都里精贵的富贵人家,为能在凡间度日,时家上下几十人来个人,刚到凡间便达成了三点苟命共识:
第一点,各自远离才能各自安好。
第二点,每隔一段时间需要换地方换身份,隐没人群才能安然度日。
第三点,以上两点都要严格遵循。
而时樾与那倒霉君上的羁绊,就开始于在众人刚分开生活的第一年里...
那什么江兰即或许也是没想到,来凡间见到这翊都时家小姐时,是在一个破草屋里头。
屋里零零散散放着各种奇怪的色石,一堆绸缎乱七八糟的放着。
时樾一身素衣,衣角沾着褐色的污渍,头上随意挽了个发髻,悠悠闲闲地点了壶汤色有些沌的茶。
“时小姐,别来无恙啊~”
时樾随意撇了她一眼,将盏中的茶汤饮尽,然后把茶盏盘在手中把玩,就是不去看江兰即一眼。
“时小姐居然也喝的下这种成色的茶,啧啧啧...”
“江大人。”
江兰即听到这话倒是有些意外,却没有立刻接上话,直接坐在时樾对面的蒲团上,幽幽地给自己斟了一盏。
“嗯~这茶...果真也是不可貌相。”
“时小姐这...跟我也想的有些不一样呢。”
时樾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她此时虽然灵力全无,但也瞧得出面前这人莫测的灵力。
“江大人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时家就打算这样苟着过一辈子?”
“江大人,不妨有话直说。”
时家获罪这事来的突然,连着时家众人也都来不及想应对的法子。再况且,与其在那翊都明争暗斗不断,在这凡间苟着好像也不算是个坏的交代。
“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哼哼~时小姐当真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
时樾听到这话,默默将上眼睑撑起。
“你们那个灵主要的,可不止是一个翊都时家呢。”
“诶~时小姐作甚啊?”
江兰即上句话未毕,就见时樾站起身来要离开。
“阁下若是要觉得我这茶...罢了,阁下请自便。”
“诶诶诶...等等等...”
江兰即这时借着灵力移到时樾面前,从手中幻出一绕着灵光的长剑,剑柄上缀着幽蓝的灵石。
“你哪来的?”
时樾这时却没沉住气去伸手够,江兰即又将其幻了回去。
“所以,时小姐可以听我将话说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