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看上去不像猎犬,“小姑娘说。小姑娘面颊消瘦,赤着脚,蓬头垢面,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
赤脚在满是荆棘、蜥蜴、蝎子以及上帝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硬邦邦的沙漠上行走,不知道孩子的母亲会怎么想?我脚上穿的可是一双高帮运动鞋和两双袜子。我打算顺着眼前的路走下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而那个小姑娘却想待在她家的小院子里,玩那些小孩玩的玩具,这个地方极少下雨,玩具长期暴露在阳光下,原本鲜艳的颜色早已经褪掉。
“它不是猎犬,宝贝,“我用连我自己几乎都没有意识到的温柔的口气说道。为什么我总是用宝贝、甜心或者别的亲昵的词语来称呼小孩子,我说不清楚。但是除了一点,我想,那就是他们天真无邪的小眼睛和童言无忌的问题让我感到紧张。“他是条牧羊犬,名叫波罗。“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将脏乎乎的小手伸向波罗黑色的卷毛头。她纤细的手腕上满是疤痕,我希望那些疤痕是由仙人掌而不是虐待造成的。仙人掌上的刺锋利无比,或许是她伸手摘仙人掌的花时,被上面的长刺划伤的。
“你认为它会找到我的姐姐吗?“小姑娘的声音仿佛是从一根细管子里挤出来的一样,蓝色的眼睛里透出紧张的神情,她没有看我,双眼盯着地面。
上帝,我不希望这样,孩子。
看到了吧,我从来没有告诉人们波罗是干什么的。人们看到一条狗,
就会联想到“营救“。在他们的脑海中,搜寻就意味着寻找一个在灌木丛中移动的活人。他们不知道波罗是一条寻尸犬,通过训练让它忘记有生命的东西,寻找已经死亡的东西。
我清了一下嗓子说:“它是条好狗。它会尽最大的努力,我也会。“
“狗总是能够找到失踪的人,是吗?“她那双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天真无邪的目光几乎让我无法呼吸。她看上去既充满期待,又惧怕死亡,似乎这个八岁大的孩子隐约地感到她的姐姐很难活着被找回来。
那个十岁大的小女孩已经失踪五天了。五个漫长的白天和黑夜。搜寻队员整个晚上都在寻找,一刻没有停止,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可能会找到一个急需救助的孩子。但是,假如你要寻找的是一具尸体,那么,你可能会等到天亮再开始。
晨光微露,九位来自警察局的驯犬员聚集在一起。德文的警犬叫卡里,用一根帆布皮带拴着。它在附近转悠着,嗅着每一棵多刺的梨树、仙人掌和灌木,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德文,确认一下它的工作做得很好。我总是有这样的感觉,就是狗始终会惊讶地意识到人类从来不像它们那样也闻一闻它们闻过的东西。
司考特是珍的金毛猎犬,摇晃着蓬松的金黄色尾巴,将在场的人们闻了个遍,而没有去闻那些灌木。鲁斯的狗名叫雏菊,是一条杜宾犬。它想要做同样的事情,但是当它向那个小女孩走去时,两只棕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吓得小女孩赶紧躲到一边。可怜的雏菊,其实它和它的名字一样甜美,但是,杜宾犬的名声连累了它。它只不过想舔舔人们的脸,但是他们却吓得要死。
我们正在等待另一个小组的到来。终于,载着南希和托比的箱式卡车驶入满是尘土的车道。我甚至对那个小女孩说:“警犬来了,“仿佛是向她保证我们对待她姐姐失踪的态度是认真的。
当南希从车门缝里挤出来,托比飞身跳下车时,小女孩吓得面无血色。“真正的警犬,“她悄声说道。
“他们是用来闻血的味道的吗?“听到她的话我有点紧张,然后意识到按照她的理解,警犬隐含着血腥。
然而,该怎么回答呢?怎么能够说,噢,不,不是血,是尸体的味道。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合适。
当我正在寻找合适的词语时,一位副警长走过来对我说道:“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周围到处都是警察,各种警车在路边排成长长的车队,他们在那座小木屋后面的作坊里建立起一个临时指挥所。无线电对讲机哇哇乱叫,人们漫无目的四处乱跑,看上去一片虚假的忙碌。真正的工作是在野外,这个大家都很明白。待在这里的警察只是在等待从沙漠里传来的消息,告诉他们呼唤一架救援直升机和医生﹣﹣或者一个犯罪现场小组。
随着时间的推移,呼唤救援直升机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我不喜欢和失踪孩子的家人距离这么近。我认为还是让警察和伤心恸哭的当事人分开为好,但是,在这个一片荒芜的地方,警察也无处可去。这里是加利福尼亚的奥科蒂约威尔斯镇﹣﹣虽然自称是个小镇,实际上只有一个加油站、一个汉堡店、十四座房子和三十个活动房屋﹣-所以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避开那个小姑娘令人极度不安的目光。
托比完全符合她的期待。当托比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大步奔走时,她专注的目光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迷恋的神情。托比像吸尘器一样,一边走一边嗅,不放过任何一点味道。在一个地方,它停下脚步,扭过头发出一声哀号。
警察们停止了交谈。正在低声闲聊的珍和鲁斯也闭上了嘴,尽管托比的这种叫声他们已经听过无数次。这种叫声透彻人的心扉,让人联想到了女鬼和从墓穴中爬出来的哭泣的幽灵。
小女孩突然泪流满面,朝房子跑去。我想把她叫住,大声说些什么来安慰她,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寻找她姐姐的遗体,什么好听的话也难以减轻这一打击带来的痛苦。
该行动了。托比已经准备好,这就意味着我们其他人也做好了准备。所有的狗都将皮带撑得紧紧的,跃跃欲试,想赶快开始搜寻。
警长将我们分成几个小组。每组警察配一条警犬搜寻一个方向。我们这个小组首先对小镇附近的荒野进行搜寻,希望这个小孩没有被某个开车人绑架带走。
其他绝大多数的小组都钻进汽车去了更远的地方,但是,我和波罗将从小镇边上的紧靠8号州际公路的汉堡店开始工作。和我一个组的还有两位副警长,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两个人都很年轻而且充满激情。
“这是你们第一次和警犬一起行动吗?“从他们看那条狗的眼神我就知道了答案,我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他们不约而同点了点头,然后告诉我他们的名字叫唐和萨拉。
当我们到达汉堡店时,汉堡店还没有开门,但是,依然可以闻到浓烈的烤面包的味道。波罗的两条腿健壮得好似狗熊的腿,他竖起两条后腿扑到我身上。“不,宝贝,现在不行,“我说,“我们要去工作了,波罗。“我将嘴巴靠近它的耳朵说道,声音低沉而严肃,训练有素的波罗明白我是认真的。
“去找骨头,波罗。去找骨头。“波罗跳跃着同时叫了一声,告诉我它明白了。我松开了皮带,它飞快地向灌木丛跑去。
骨头。我说“去找骨头“而不是“去找尸体“主要是觉得这样说少了点血腥味,比较干净。那个小女孩已经失踪五天,这就意味着一旦我们找到,那她也不会成为像乔治亚·欧姬芙绘画上的头骨那样的一堆赤裸的白骨,而可能会是一具腐败膨胀的尸体,可能还有苍蝇乱飞。不过,这种状况却是这些狗比较喜欢的。
我喜欢这份工作,感觉既奇怪又恐怖。我喜欢到荒野中去,给波罗下达工作命令。狗就是用来工作的,如果它们所做的工作能够取悦人类,它们就会感到兴奋。我也喜欢帮助他人,寻找尸体就是我的工作。他们的孩子、父母或者别的什么人失踪了,他们需要知道真相,他们需要按照本族的风俗和仪式重新将他们的遗体安葬。
我和波罗既可以搜寻活人,也可以搜寻死人,但是,作为寻尸犬,我们接到最多的任务还是寻找尸体。至于托比,几乎总是和活人打交道,但是,当这个孩子走失时,南希已经出过一次城,所以没有被安排在首发队伍中,而托比这次需要嗅的不是孩子的汗衫而是骨头。
活人的气味各不相同,狗能够依照不同的味道进行追踪。但是,死人的味道却是一样的。因此,你只能说“去找骨头“,而那些狗就会按照你的指令去寻找死人。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寻找到死人的那一刻,主要的原因是那一刻狗会欣喜若狂,而我则厌恶至极。波罗寻找尸体不掺杂任何的人类情感,发现目标时它会兴奋陶醉,会在腐尸上打滚,试图吃上面的肉,在我的记忆里,它还曾经用嘴叼回来一颗头颅。我喜欢这只熊一样大的黑狗,但是,找到目标之后的短暂时间内,我不会去和它亲热,假如它的舌头碰到了我的皮肤,我会立刻用水冲洗。
然而,接下来我得继续工作。工作要有人做,我没有时间去恶心。
我们足足走了五英里,尽管唐和萨拉一直在低声交谈,但是我几乎始终保持着沉默。仿佛那个小孩,那个小姑娘就跟在我的身边,对于她姐姐的失踪,我不能表现得敷衍塞责。
波罗跑在前面,穿行在灌木丛中,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不放过任何东西然后折返回来跑到我跟前,催促我们加快步伐。它曾在一株缠满曼陀罗的仙人掌前徘徊不前,我小心翼翼地走进那堆盘根错节的植物丛中,走到它的身边,却只发现了一只高度腐败的长耳大野兔的尸体。“波罗,“我叫道,嗓门故意提得很高,“那些不是骨头。去找骨头,波罗,去找骨头。“
它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它的战利品,但是,它的确知道午餐和工作之间的区别,所以快步跑开,不过还是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那只兔子一眼。两个警官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仿佛在说,跟着这条傻狗简直就是浪费时间,有条警犬就好了。
哼,我和波罗一定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我希望如此。
早晨的太阳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跃出地平线,让沙漠的景色顷刻间发生了改变。得益于今日的雨水,遍地都是怒放的野花;仙人掌的花呈现出迷人的紫红色;罂粟、沙漠百合和丝兰足有六英尺高,像哨兵那样伫立在沙漠上。
气温在不断地升高。我的水已经喝掉了一半,浸满水的印花手帕放在脖颈上降温。
沙漠上的植物不在乎这样的炎热。它们什么也不在乎,满身的尖刺,皮革一样的表皮,加之长得不太像叶子的深绿色叶子,看上去甚至不像是植物。还有些花跟你的小脚趾一样的小,而桶形仙人掌上则开着硕大的黄花。老鹰在空中盘旋,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我们可以耐心地等一等,可能就会看到土耳其秃鹫,那样的话,我们就用不着波罗了,跟着它们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个孩子的尸体。我们将会找到一具尸体。我对此深信不疑。已经五天时间,那个孩子不可能还活着。
远处传来的狗叫声打断了我的沉思,我连忙朝那棵铁树跑了过去。波罗冲到我身边,围着我转圈,不时用身体蹭我的腿催促我走快点。牧羊犬不是咬牛羊的脚,而是让它们顺从听话,就像此刻波罗对我和另外两个警官做的这样。
“它找到她了?“唐问道,语气中充满怀疑。
“它是这个意思,“我一边回答,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往前赶。
“领我去看骨头,波罗,“我说,隐约的期待让我的身体开始颤抖,“领我去看骨头。“
波罗沿着那条干涸的小河的河沿跌跌撞撞向下走去,我俯身往下观看,看到一个人仰面朝天躺在河底,他的姿势是任何一个有生命的人都难以摆出的。波罗吠叫着,用爪子刨着地,围着那具尸体跳着令人厌恶的胜利的舞蹈庆祝它的发现,还不时用鼻子蹭那具尸体。
那是一个男人。一个墨西哥人,可能是企图非法越境进入美国。他的头发被血缠结在一起。四周到处都是苍蝇,散发着不是狗也能闻到的气味。
我惊讶地站在那里,默不作声,然后,我像驯犬员那样将手伸到口袋里去掏糖果盒。我小心翼翼走下河岸的斜坡,和两个警官一起站在尸体旁。我打开塑料糖果盒,从里面拿出一个奖励狗的美食。
“你在干什么?“萨拉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不理解,“你认为这是喂狗的最佳时刻吗?“
“我不是在喂它,“我回答道。我俯下身尽量靠近那具发臭的尸体,将放有奖励美食的手掌摊开。波罗猛地抬起头,一口将它吃掉,然后又绕着那具尸体跳了一圈胜利的舞蹈。“乖。“我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好样的,波罗。太好了。你找到了骨头,波罗。“
我将身子转向萨拉。“我这是在奖赏它。要想成为一条好的寻尸犬,就必须将奖励美食和尸体的味道联系在一起。“
“但是,这具尸体不对呀。“
“它可不知道。“
我听到唐的无线电对讲机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将我们的发现报告给了指挥部。
波罗扑到我的身上。“噢,好样的。噢,你真是又漂亮又完美,“我低声说道,坚决地将眼睛从那具尸体上移开,注视着波罗黑色的脸。我不想再多看一眼已经看到过的东西﹣﹣尸体令人恐怖的活动,这一迹象表明正在腐烂的尸体内部已经被蛆虫占据。
我极力屏住呼吸。萨拉将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小瓶薄荷软膏。她从里面挖出一点抹在鼻子下面,然后将瓶子递给我,我接过瓶子,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也将一点薄荷膏涂在鼻子下面,希望浓烈的薄荷味可以盖过令人窒息的腐尸味。
唐接到命令守在尸体旁边,而我和萨拉则返回奥科蒂约威尔斯。我们要绕一个圈,继续向西搜寻。
我不得不粗暴地将波罗拉走,因为它的本能告诉它要和死人在一起,对他进行彻底的检查而且可能还会﹣﹣上帝是禁止的,但它是条狗,狗就是狗﹣﹣吃掉他的一些肉。关于这一点,我没有向萨拉解释。我觉得这样做是对她的保护,就像我对木屋里的小女孩那样。
我走了一段时间,没有发出任何新的命令,目的是让波罗慢慢接受这样的事实,即我们现在正在离开那些“骨头“,而不是去朝它们走去。
那个小女孩天真的蓝眼睛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你们会找到我的姐姐吗?
“萨拉?“我紧走几步赶上她。她因为有点生气,所以走得很快。“基地有什么消息吗?“
“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小孩正在她祖母家吃饼干喝牛奶吗?没有。他们又调来一架直升机和两个警犬小组。谁都可能找到那个孩子,但不是我们。谢谢河沟里那具该死的尸体。“
我点点头。我知道她说的没错。如果有消息的话,唐可能已经告诉她了。
失踪的女孩叫梅丽莎·苏。十岁。基地里的那个女孩大约八岁,我对判断孩子的岁数不在行,她也可能是七岁或者九岁。
我为什么不知道她的名字?我为什么没有问问呢?
假如我们﹣﹣找到了她的姐姐,我该怎么告诉她呢?
我不是非得把一切都告诉她,这是警察的工作。但是,我知道这一次我会的。这一次,我不会只是将波罗领到车上,匆忙回家洗个必要的热水澡,将之前的一切彻底忘掉。我要假装认为这次行动就是一场训练,不是实际行动。
该是给波罗发出新命令的时候了。我俯下身,对着它的小耳朵说:“去找骨头,波罗。去给我找骨头,孩子。“
它叫了一声表示明白,然后冲进灌木丛。它身上沾满仙人掌刺和荆棘,它的脚似乎也被坚硬的地面伤到了,但是,它还是满怀激情地出发了,这让我和萨拉感到惭愧。我们的热情已经耗尽,干河沟里的那具男尸让我们感到沮丧,精神萎靡﹣﹣但是,我们还是要将那个小女孩带回家,好让她安息。
我们穿过灌木、仙人掌、被太阳晒枯了的月见草、龙舌兰和干河沟边上巨大柔软的珀罗佛得角树以及六英尺高的郁金香仙人掌。
有些人认为沙漠很美丽。我认为它和地狱一样可怕,是一个只有强者才能够生存的危险地方,而我觉得我的坚强只能和枕头相比。
上帝呀,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怎么能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即使她生于此长于此?
我们离小镇越来越近。我之所以有这样的感觉,是因为我听到了州际公路上传来的低沉的嗡嗡声,而且看到了路上扬起的尘土。我猜想,那是更多的警车赶过来加入这场被媒体称作大搜寻的行动,但也许赶来的是一些记者,想为自家媒体的晚间报道搞一点新闻。
大规模搜寻一个女孩。
这样的一个环境中,一个小女孩会去哪里呢?这里和我住的密歇根完全不一样,那里有溪流、公园和树木供孩子们游玩攀爬,还有些只有自己最好的伙伴才知道的秘密地点。但是,那里没有阴影,没有真正可以把你遮蔽起来的树。
尽管涂了大量的防晒霜,还戴着草帽,但是我的脸还是热得通红。我已经没有水了,我的水绝大部分都让波罗喝了。我们出来已经有五个小时,看来只能无功而返。
再者,梅丽莎·苏已经失踪五天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带够五天喝的水,尽管近来下过雨,但也没有形成可以饮用的溪水支撑她活下来。
波罗看上去也有点气馁。它依然在灌木丛和仙人掌中嗅着,偶尔将头在一种名叫沙漠槲寄生的植物上磨蹭,还十分谨慎地将鼻子探入墨西哥刺木里,但是,它的移动更加缓慢,舌头耷拉在嘴外面,似乎急切地想喝水。
我们不得不停下来。萨拉显然想到阴凉处休息一下,而我也觉得继续找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此刻,小镇已经进入我们的眼帘。我可以看到汉堡店红色的屋顶,那可以说是这座小镇的地标。
波罗仰起头,鼻子嗅着空气。它站在那里,只有头来回转动着,显然在努力捕获某种独特的气味。
“难道它不能快点吗?“萨拉的声音中充满疲惫和失望。
“我想它正在嗅某个气味,“我回答道,“它可能闻到了什么。“
“噢,别开玩笑了,其实我们已经快回到基地了。或许是另一只死兔子。“
我没理会她,接着说道:“去找骨头,波罗。去找骨头。“
它叫了一声,顺着气味飘来的方向跑去。
你知道“牵着鼻子走“这种说法,是吗?
确切地说,当波罗嗅到某个独特的气味时,它就是这么做的。它一边嗅着空气中的气味,一边跟着它前进。就这么简单。那颗闪亮的黑色追寻的是最强的气味。鼻子捕捉到了微弱的臭味,它不停转动着头辨别气味的方位,确保自己
气味像水那样流动。假如我们能够看到狗正在嗅的气味的话,我们就能看到漩涡和小溪,空气中流动的气味就像是小溪里漂的树枝。
它此刻移动得很慢。我喜欢它这样,因为这就意味着它已经找到什么东西,正在全神贯注寻找它的源头。
“去,去找骨头。“
“不可能有什么该死的骨头。“
我通常并不会让警官闭嘴,但是这次是一个例外。
波罗发出一声尖利的吠叫,然后突然朝远处一棵珀罗佛得角树冲了过去。我以最快的速度跟在它的后面,而萨拉则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它转着圈。来回扭动着黑色的身体,不停地摇晃着尾巴。它的耳朵向后抿着,在前面跳跃着,用两个后脚掌将土刨到空中。
“找骨头,“我叫道,其实我这句话显得很愚蠢,因为它此刻正在寻找,不过我是想让它明白我知道它正在干什么,而且非常欣赏。
那棵树的旁边有一口废弃的井。波罗围着它转着圈,然后用脚刨着旁边的土。
“噢,上帝,“我叫道,连忙朝那口井跑过去,“那个孩子在井里。“
波罗吠叫着,脚不停刨着地,不时将鼻子凑到土上,之后接着再刨。这是它找到目标时发出的信号,这个信号是明白无误的。
孩子的遗体位于石头井的底部。爱丽丝被永远困在了那个仙境中。
萨拉用对讲机呼叫指挥部,声音中充满胜利的喜悦,当然只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孩子的尸体而已。在这一点上,她和波罗别无二致,因为波罗也在为胜利舞蹈,尽管不能接近那具尸体让它略感失望。我拿出那个糖果盒,完成了奖赏仪式,同时心里想着如何用最恰当的方式将这个消息告诉小木屋里的那个小女孩。
然后,我看到了一颗玩抛接子游戏用的东西。
那是一颗金属子,我不知道孩子们依然还在玩这种游戏,这颗子在这里放了多久无从知晓,但是,真相却像一根尖利的仙人掌刺一样刺痛了我。
其实,那个小女孩并不是一直希望猎犬找到她的姐姐。她极度恐惧的是猎犬会揭开事实的真相。她知道她的姐姐在哪里,但是,她一直很害怕不敢告诉她的父母。
沙漠里的两个小女孩,想到什么地方玩就到什么地方玩,她们会在珀罗佛得角树的树荫下玩耍,而石头井边也是她们经常玩耍的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个孩子是一掉下去就死了,还是躺在井底呼喊救命呢?
为什么小女孩没有告诉她的父母?因为这个家庭充满暴力,以至于小女孩不敢将姐姐在井底呼救的情况告诉父母以免受到惩罚?或者,她还太小不知道掉到井里的后果?
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答案。我要回到镇上,让萨拉做她作为警察应该做的工作,让那些慢吞吞的增援警力打道回府。
我要将波罗放进我的箱式卡车,赶快回家。我们两个需要彻底清洗一下,将汗水和各种气味彻底去除,然后撰写报告,之后再开始新的搜寻工作,搜寻下一具尸体。
然而,我却忘不掉那个瞪着蓝色眼睛,满脸惊恐的小女孩,她所担心的是因为自己太害怕而不敢面对的真相最终被发现。
“真棒,波罗,“我又说了一遍,但是,我并不是因为它发现了我原本就不想知道的东西而赞扬它。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