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澜市七月的天气已然显露出燥热感,尤其过了小暑节气,到了冰淇淋的口感不如棒冰来得爽快的时期。
周六上午十点半,在雨澜市第六医院住院部的门口,一位身着黑色萝莉裙的年轻女子从红身白顶的出租车上下来,撑开了一把装饰有黑色耳朵的蕾丝黑伞。
她似乎与出租司机相当熟络的样子,亲密地聊了几句才离开。
那位司机在女子离开之后,也没有着急将空车灯牌亮起,而是拐进了一边常人不会注意的角落熄火停车。
目送黑衣女子一路进入住院部南楼,某位高瘦的男子才从绿化带里的巨型香樟树后面走出来。
他站在原地张望着,脑袋晃动的样子就像攀附在树干上的一只竹节虫。
在黑衣女子等待电梯的档口,男子还时不时闪避回树干后方,又探头出来张望,样子颇为可疑。
直到目送黑衣女子上了电梯,他谨慎地再等了片刻,这才过去排队准备搭乘再后面的那部电梯。
可惜上行的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眼见转角处的黑衣女子正无聊地转着手里的伞在等他。
男子想要躲闪,却被身后的人群给挤出了电梯门外。
随着人流往前走,一把黑伞挡住了他的去路,黑伞的主人不解地问男子:
“陈玄度,你干嘛鬼鬼祟祟的?”
既然无处可躲,高瘦的陈玄度只能挺起胸承认:
“没干嘛。我是代表办公室同事来慰问关主任的。就是碰巧看到你,习惯成自然么......”
眼前的这位黑衣女子的脸上见不到任何古怪的痕迹。
近距离端详这位女孩的可爱脸庞,也很难将其与那个面目虚无的怪物“发带姐姐”划上等号。
经过上次11号宿舍楼里发生的事,陈玄度意识到发带姐姐或许对自己并无恶意,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残留着小时候被惊吓的记忆,对对方是亲信不足敬畏有余。
此刻听到陈玄度如此直白的回答,发带姐姐没有表示出不高兴,反倒是自然地招呼他同行。
“那就一起吧。”
陈玄度哪敢与这位姐姐并排走,只敢在半米外小心地跟随。为了表示尊重,他礼节性进行攀谈:
“今天......你也是来慰问主任的?”
“算是吧。”
走着走着,发带姐姐忽然摆出一副小市民做派,
“诶!你知不知道?”
这女孩对着经过的病房探头探脑,言行举止与年轻的外表格格不入,更像是一位上了点岁数的大婶。
“这里的住院部有级别很高的VIP病房,都是提供给市内老干部的,看看这设施果然不一般。额?”
“嗯?”
很快这二人同时发现他们走错了通道,这里的病房号从610号到659号后就骤然变为了690号。发带姐姐差遣陈玄度去护士台询问,才得知660号以后的病房在通道另一边。
“这里的房间号排序到底是按什么规律的?”
为了缓解二人同行时的尴尬,陈玄度没话找话道。发带姐姐没接他的话头,只是撇了他手里的那束橙色天堂鸟一眼。
陈玄度以为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起花的来历:
“哦,这个。我想来看望病人应该送束花的,在花店里看到这束很漂亮所以就买了。”
“你记得留发票回去报销。”
“啊?我没留。没事。反正这是我自己想买的。”
“呵呵,这帮不尽人事,还想着开元节流的老油条。”
“额?”
陈玄度不明白发带姐姐为什么没由来地斥责自己,只见对方翻翻眼白,向他讲解道:
“你是代表整个办公室来的,买的慰问品就应该可以找他们报销,知道吗?傻小子!”
发带姐姐再次称他为傻小子,语调里带有一丝自来熟的嗔怪。陈玄度察觉那些话并无嘲讽之意,而是在传授自己社畜的基本常识,于是点点头回应:
“嗯。”
“还有,”
发带姐姐停下脚步把陈玄度拉到一边角落,说道,
“这花是婚礼上用的。下次买点便宜的康乃馨就行了。”
陈玄度看了看手中的花有所领悟,接着又开始纳闷,‘说归说,特地拉我到角落里干嘛?’
他抬起头顺着发带姐姐的目光,就见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从他们对面走来。
他们二人所停留的地方恰好是一个隐蔽的拐角,能看清楚过道上的人,过道上的却不容易注意到他们。
对面来的这位女子看起来三十五岁上下的模样,脸色蜡黄愁容满面,步伐也迈得漫不经心的。
转眼间,从陈玄度他们刚来的方向又急匆匆跑过来一个男人,没头没脑地和对面的女子撞了个正着。
不过在女子的身子即将砸向墙上灭火器箱的时候,男子出手揽住女子的腰来了一个“360度大回转”,代替对方砸了上去。
那男子后背吃痛一时间皱起了眉头,嘴里却不忘关心怀中的女子:
“啊嘶,你没事吧?”
或许当事人女子不会注意到异样,可从旁观者的角度就很容易察觉到这个男子动作流畅、一气呵成,仿佛冲撞的角度和转身的动作都是设计排练过的;
而且明明是自己受了伤却还抢先关心别人,真是够可以的啊!
果然,被套路的女子对此男子产生了某种特殊的情绪,两人就这么搂在一起对视了许久,接下去这对陌生的男女居然相互攀谈起来,甚至有了点相见恨晚的架势。
陈玄度还在狐疑地吃着这个莫名其妙的瓜,没等他回过神,发带姐姐就拽着他的袖口离开了这个过道。
‘刚才那幕是什么?是在拍偶像电视剧吗?’
四下张望了一番,确信没见到任何的摄影机或是工作人员,陈玄度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等他二人拐到了正确的通道上,发带姐姐忽然来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诶?如果没记错的话,刚才那个女的,不是你的老婆吗?”
“啊?我老婆?”
陈玄度的脑子快转筋了。
“没和你说话。”
“哦.......?”
看着发带姐姐换了一副鄙夷嘲讽的神色,陈玄度也不敢追问究竟,只是继续默默跟在后面。
终于,在这片区域的护士台登记了探视表格后,二人走向此行的目的地,大佬关所住的666号病房。
龙炎人对数字的禁忌有不少,在不同地区喜恶也各不相同,不过对于“六”这个数字却是统一地归类于吉利这块儿的。
或许这就是659号以后的病房都被安排在同排VIP高级单人病房区的原因。
‘能住进与六六大顺谐音的病房是不是靠着家里的关系呢?’
自从进了这家公司之后,类似的小道消息陈玄度没少听说,他有点好奇关主任家里到底有什么神通。他的父亲应该是知道一些内幕,可陈玄度不会因为这种八卦向父亲主动开口。
等进了房间,陈玄度发现第666号病房果然是一间特别的高级单人间。
虽说高级病房他从小也没少待过,不过如此奢华的还是头一次见。
这里目测有120平米左右,除了病房所需必要的设备之外,在隔离病床的布帘拉上之后,外面的格局布置宛如高级民宿样板间。
这房间的风格,陈玄度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总之就是挺奢华的那种。
装潢做工十分讲究不说,用料一看就不是便宜货。而且房间划分出了客厅、卧室、浴室厕所和阳台;各类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加上一个厨房就可以直接拎包入住了。
最让陈玄度不解的是,主病床前的墙上安装着一款80寸以上的名牌电视机,市价近十万左右,会客沙发对面的墙上也有一个同型号同样大小的电视。
‘这是为了让病人和来访者联机打游戏,增进感情用的吗?’
陈玄度吐槽完房间陈设,还发现在病房的墙面上存在着一些奇怪的插座。那不是通用的三口与两口,也不是境外的常见形状,而是些类似游戏符文的复杂特型插口。
陈玄度低下身子打算仔细观看,同时间,“哗啦啦”,发带姐姐掀开了隔断的布帘。一束阳光从窗帘间的缝隙洒了进来,正好照在陈玄度的侧脸上。
陈玄度下意识地避开刺眼的光线,转过身子,正巧瞥见关主任躺在一张宽敞的主病床上,单侧的手臂绑了石膏吊挂在支架上。
关主任略大的脑袋放松地侧向一边,身上盖着一条上档次的空调蚕丝被,睡得正香甜。
发带姐姐慢悠悠走到病床尾端,翻看起床尾的病况介绍牌,念道:
“左手腕骨裂,右腿擦伤,哦,狗屎运不错。”
陈玄度皱眉看向发带姐姐,对她如此调侃事故受害者的态度有些不满。
“嗯?”
发带姐姐争锋相对地看回来,吓得陈玄度立刻认怂,把头转向别处。
说话间,门口一阵响动。
就见刚才在过道里见到的那位女性推门进来,后面还跟着那个撞她的男人。病房内的陈玄度二人未曾说话,却听对方满脸狐疑地先开了口:
“诶?你们是?”
“哦,您是关太太吧?我们是老关的同事,今天代表办公室的同事来看望主任的。”
发带姐姐老气横秋地抢先把陈玄度的台词给说了出去,并示意他把花递过去。对此,陈玄度倒也不介意,本来他就没想好该怎么说。
不过令他震惊地是,通过这番对话他意识到刚才在过道里见到的那位女性居然是关主任的夫人。
‘难道说......?’
陈玄度内心有些恐慌,本能觉察到自己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哦唷,还要辛苦你们跑一趟。花好漂亮!插起来一定更漂亮。”
关太太接过了花,随手将花束摆在了角落里的茶几上,丝毫没有去找花瓶的意思。
屋里人的这番动静也将酣睡的大佬关给吵醒了,他揉揉眼睛调整了一下姿势,抬眼见到陈玄度二人似乎满脸写着高兴。
“小发呆,小陈,你们来啦?快,找个地方坐。”
陈玄度十分诧异,他觉得关主任这态度明显有点不对劲啊。
平日上班的时候,关主任的眼里只有那些姐姐们,对于办公室的所有男性以及发带姐姐这种无法定性的都是翘着鼻子打着官腔的。
让陈玄度更为尴尬的是,刚才过道里的那一幕深深扎根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此时关主任的头顶上好似泛着幽幽绿光,让他无法直视。
“主任好......”
陈玄度心虚地将目光转回到发带姐姐那里,见对方倒是一点不客气地拉过小沙发的一角坐下。陈玄度四下打量一番,最后还是识相地站到了发带姐姐的身后。
大佬关此时将眼光撇向跟在关太太身后的那个男人,热情地招呼道:
“婷婷,这位是?”
没等关太太答话,那个男人却急匆匆跑到病床边,深深地给大佬关鞠了个躬。
“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过失!你放心,我一定会负全部责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