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子不是开往侦探事务所,而是文安闹区。
几分钟后,我们将雪铁龙停在停车场,下楼进入酒吧【红尾巴】。
店里清静地恰到好处,只有一名男性客人坐在吧台角落的位置,靠在墙边打瞌睡。
老板娘一副闲着没事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看着日历。
她还记得我们。
“我等你们好久了,听说王先生死了,是他杀吧?”
“嗯,不过凶手在刚才落网了。”
艾媛没看菜单就对老板娘说:
“拉面和酱土豆,还要啤酒。”
我也和艾媛点一样的东西,老板娘立刻做好,并把拉面和酱土豆端到我们面前。
我们默默拿起啤酒杯轻触,品尝着以祝贺来说有点苦涩的啤酒时,艾媛说:
“陈萤一直到五月十号都还有来这家店的话,也就是说,邓衷在第二天十一号就杀了她。但是不确定是不是在凌晨,中午还是傍晚。”
在吧台后方做饭的老板娘,肩膀敏感产生反应。
她背对着我们听到这番话,常客的名字以意外的形式出现,肯定吓了一跳。
“动机是什么呢?感情纠纷?”
我向吧台后方询问:
“老板娘,你觉得呢?邓衷有没有可能暗恋陈萤?”
“有可能,邓先生大概比王先生先要看上萤萤。”
老板娘只回答我的问题后就不再多说了,再度面向锅头。
“比方说,或许是这样。”
艾媛做个开场白,述说一段可能是事实的故事。
“行凶当天,陈家只有陈萤一人,妈妈和妈妈男友外出旅行。邓衷造访陈萤家,逼迫陈萤和他交往,而正在和王文均交往的陈萤拒绝了他。两人发生口角,邓衷最后一时冲动杀害陈萤。”
“用掐的?”
“不,这样的话,陈萤无法留下讯息。陈萤知道自己快死了,用尽最后的力气留下凶手线索,指证凶手就是邓衷。”
“嗯,这是使用闹钟录音功能的死前讯息……”
“嗯?可是媛媛,这不太对啊!邓衷没发现陈萤在操作闹钟吗?”
“应该没发现吧?邓衷大概在刺杀陈萤之后,就吓得逃离现场,没确认陈萤是否死亡。陈萤趁这个功夫留下死前讯息,然后才断气。后来邓衷觉得不太妙,回到现场将她的尸体搬到自己车上,将现场遗留的血迹与其他痕迹清理干净后离开。邓衷自认离开的时候,现场完全不留线索。但是线索却留在了陈萤录下讯息的闹钟里,而且闹钟一直设定开着。”
“闹钟开着……也就是说,那个闹钟难道一直在……?”
“对,那个闹钟在这个月当中,只要到了特定的时间,就会重复播放陈萤死前的声音。上午和下午,每天两次。”
艾媛诉说的真相,害我差点被酱土豆噎到。
“等……等一下,这个月都没人察觉到这段讯息?”
“没错,闹钟设定的时间是四点,这间酒吧是下午六点开吧?陈萤下午四点起床,六点到这间店,这是她的生活作息。换句话说,播放陈萤声音的时间,是每天凌晨四点和下午四点。只有这段时间待在陈萤房间的人,才收得到她的讯息。不过,在这个月里完全没有这样的人。”
空无一人的房间之中,闹钟空虚地朝着墙壁,低声说出邓衷的姓名,我想象这幅恐怖的光景就毛骨悚然。
凌晨四点是还没天亮的黑夜,下午四点是夕阳余晖且射入房内的时间。
那个黑猫闹钟在这个月之间,一直诉说着真相。
“对喔,王先生昨天将近下午四点的时间造访陈萤家。”
“没错,然后他偶然在陈萤房间听到这段讯息。他瞬间就得知了一切,这就是所谓的死前讯息。明白陈萤不是单纯失踪,恐怖已经遇害,而且凶手是同事邓衷。后来,得知真相的王先生,短短十五分钟就冲出陈萤家,化为复仇的魔鬼。”
“为什么断定他要报仇?王先生不是那样的人吧?”
“确实不是,但如果只是要揭发真相,他可以去找警察也可以找我商量。我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应该是想要报复邓衷。王先生当晚把邓衷叫到河岸,指出他的罪行,当时他应该也将闹钟录音的事情告诉邓衷了。”
“为什么?说不定他二话不说就突然动手啊?”
“他不会这么做,因为这么一来,就找不到遇害的陈萤尸体了吧?王先生非得从邓衷口中问出尸体的下落,所以肯定在邓衷面前出示了决定性的证据,逼他招供。”
“决定性证据?黑猫闹钟不是一直放在陈萤房间吗?”
“嗯,他没带走闹钟,只带走了声音。”
“啊,我懂了,录音笔吧?王先生随身携带的那个东西。”
“没错,王先生以录音笔录下陈萤的讯息给邓衷听,也说明了这段讯息就在陈萤房间里的闹钟里录来的,并希望邓衷认命而招出陈萤尸体在哪里。可是……”
“可是王先生反遭邓衷攻击,被推到河里淹死,这就是王先生遇害的真相。”
“就是这么回事,接着回到今天。我跟你造访陈萤家,从下午三点开始,在陈萤房间里搜索了一个小时。后来露露去走廊和张阿姨协商延长搜索时间对吧?当时刚好是下午四点。”
“所以媛媛在那时候,听到闹钟播放了陈萤的留言?”
“嗯,听到了,我是继王文均后的第二人。我也和他一样,在瞬间知晓了一切。邓衷杀了王文均和陈萤,而且对于邓衷来说,这个闹钟是致命的证物。我当时就确定,既然这个闹钟还在陈萤房间,邓衷近期……应该说今晚就会来抢。”
“所以我们就在晚上埋伏是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大幅度点头,认同她的推理,然后一把揪住她的衣领。
“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为什么你一点不告诉我?你这只坏心眼的臭鸟。”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歹徒今晚会来,所以要找机会用晒衣杆拌歹徒的脚,这样就能破案了。实际上就是这样吧?你既然是我助手,就别抱怨了。”
“〖既然是助手〗是什么意思啊?你明明是连对讲机都没办法好好使用的野蛮人!”
我痛骂身旁的好友,迅速喝上一口手上的啤酒。
“啊?露露,你问的这什么问题?那还用说吗?”
艾媛不高兴地噘嘴。
“你想想,关于陈萤和王文均的命案,警方跟法院应该会调查并定罪。但是私家侦探委托人遇害的怨恨,他们不会帮忙处理吧?”
“诶?这就是理由?”
我不禁哑口无言。
“所以才亲自做个了断?”
“没错,不然侦探没有立场可言。所以对于我这个侦探来说,今晚的埋伏势在必行,不是没意义的举动。”
艾媛高谈阔论。
她的歪理令我无奈过头,反倒佩服起她来。
话说回来,委托人一死亡,这个案件就无法让艾媛赚到半毛钱。
她明知如此却依然继续办案,我以为是侦探洋溢的正义感和使命感,促使她想要查明真相,揪出真凶。
不过,现实似乎不太一样。
艾媛只是一心一意想以自己的手或脚,好好修理那个杀害委托人的凶手。
而且实际上,她也漂亮地赏了邓衷一脚。
她这样就气消了?
我无言以对,艾媛得意洋洋。
(二)
“二位小姐,菜来了。”
老板娘介入我们之间,摆上两个盛满拉面的盘子。
花费过多时间端上桌的拉面,甚至已经不成形了。
偷偷观察我们的老板娘,过于注意我们的对话,而搞砸了她拿手的拉面。
“不用钱,但我也不强迫你们吃。”
我与艾媛以憔悴的表情相视。
仔细想想,本次事件重创了老板娘。
她失去店里的活招牌,还一次失去两个常客,拉面会失败也在所难免,今天或许应该别太计较。
我们有些勉强地吃掉眼前的拉面,味道好苦。
不知为何,今晚的啤酒与拉面都莫名地苦,只有酱土豆清凉的甜味是些许慰藉。
后来,我们各喝完一杯啤酒就离开了〖红尾巴〗。
离开时,老板娘的“下次再来”和艾媛的“我会再来”在店门口重叠。
老板娘似乎露出安心的笑容,我也不知为何松了口气。
(三)
上楼出门一看,刚才明亮的月亮躲在厚重的云层后方。
虽然只喝了一杯啤酒,但是喝过酒就不能开车回家。
我们让雪铁龙再度在停车场过夜,走回我们的侦探事务所。
我摇摇晃晃地走在阴暗的人行道,问艾媛一个问题,以打发时间:
“话说回来,杨林那个人是怎样?明明行为那么可疑,结果却和陈萤的时间完全无关。那他为什么慌张成那样?莫名其妙。”
“我也不知道,不过,杨林大概做过对不起陈萤的事吧!例如以前曾对她霸王硬上弓,想强行占为己有……类似这种不为人知的往事,所以那个家伙才会过度提防我们。没想到反而引起怀疑,我想应该是这么回事。”
“听起来很有可能,所以杨林是一个没胆子的小富二代。”
我解决小小的疑问之后,继续问艾媛一个刚才想到的单纯问题:
“媛媛,你踢过犯人之后气消了吗?”
“没有,但总比没踢好。”
被踢的邓衷听到这句话不知做何感想。
如此心想的我,将这一瞬间涌上心头的真实想法告诉好友。
“媛媛,下次如果发生同样的状况,我有个请求。”
“嗯?”
“也让我打凶手一下,不是用晒衣杆,而是用自己的拳头好好修理。”
因为,我也是侦探事务所的一员。
“那么,到时候就拜托你啦!露露~”
我这个粗鲁的好友听我轻声说完,如此回应道。
“啾~”
她在我脸上留下了一个吻。
“诶?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