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来京做生意的胡商,入京的第一站就是南郊的胡肆。这里有来自各地的商贾,琳琅满目的奇珍。酒楼,客栈一应俱全,是胡商们洗去一路风尘仆仆的最好的地方。这里有最纯的葡萄美酒,更有美艳动人的舞姬。更重要的是,这是他们客居他乡的庇护,而这里最大的实力就是庄氏曾经的主子——图乌兰。
元秋和周慎此番前来,为了不打草惊蛇,自然要乔装打扮一番,装作来胡肆做买卖的商人。
周慎穿着一身华贵的云纹锦衣,头发被高高束起,戴着金丝镶白玉的冠子。举手投足间尽显世家子弟的仪态风度。
元秋也换上了常服,天青色的纱织衣裙上绣着几支水仙,衣襟上几只栩栩如生的玉色蝴蝶将她衬托得更加清新脱俗。乌云般的秀发盘着精巧的发髻,缀着几缕由米珠串成的流苏珠花,更使她娇俏可爱。
两人并排走在路上,一个器宇轩昂,一个倾城之姿,惹了不少路上行人的目光。
登上了一间酒楼,二楼的雅座正好能俯瞰整个胡肆。
“所以,他为什么也在这里?”
陆继明坐在位置上,悠闲地自斟自饮,看见周慎吃瘪,根本就不打算隐藏自己愉悦的心情,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才慢悠悠地开口说道:“今日休沐,周大人大早就把我外甥女带来这鱼龙混杂的地方,孤男寡女的。我们小秋儿心思单纯,周大人也不注意风评吗?我来这里,当然是为了保护我的小秋儿。”
“我们来这是为了公事,陆将军在此,怕是不方便!”
说话间,周慎也落座,拿起酒壶给陆继明的杯子满上:“喝完这杯酒,将军就回去吧,今日扫了将军雅兴,改日我再请将军喝酒赔罪。”
陆继明将酒杯推向一边:“周慎,你不该带她来的。”
“只要她想做的,就没有什么不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不动声色,却能让人感觉到两人之间箭弩拔张。
这一幕,元秋早已司空见惯,并没有理会。坐在沿街的一侧,安静的看着路上来往的人群。
一个穿着深紫色袍子的胡商进入到她的视线范围内。
此人是从大街对面的客栈出来的,一出大门,神色就紧张起来,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有意与路上的每一个人都保持距离。一只手下意识的捂在腰间。快步穿过人流,径直跨进酒馆的大门,上了二楼,向他们三人走来。
元秋和周慎连忙站起身来迎接,陆继明则不以为意,安坐在位上,依然悠哉地饮酒。
胡商快步走到三人面前,右手贴在左肩上,微微鞠躬,说着标准的官话:“想必你就是周公子,我的名字叫贺连山,鄙人来晚了,让各位久等了。”
周慎回礼:“贺先生无需多礼。”
“秋儿,这位是贺先生,胡商中最大的珠宝商人。”
“秋儿?他是怎么喊得出口的?”陆继明心里想着,不由得冷哼一声,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到在场的每一人的耳中,场面一度陷入沉默的尴尬。
“是吗!想必今天先生带来了不少好东西,先请入座,我们边喝边聊。”元秋打破了这一尴尬的局面。
贺连山马上反应过来,接下话茬:“多谢姑娘,不知道这位姑娘是……”
没等元秋回答,周慎就开口说道:“她是我的夫人!”说着顺势将元秋揽入怀中。
“我们刚完婚,想给我的夫人买几件称心的首饰当新婚礼物。”
元秋没说什么,柔顺地倚在周慎怀中,装作娇羞的模样,微微低着头,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快要烧起来。
在旁人眼中,真的像一对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小夫妻。
同样烧起来的,还有陆继明的眼神。陆继明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将酒杯重重放下,发出响亮的声音。
贺连山阅人无数,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莫名其妙喜欢生气的人,心想:“这人周身气度不凡,眼神中却透着杀气,尤其是看向周公子的时候,眼神仿佛要吃人。”
周慎注意到贺连山正上下打量陆继明,眼神怪异,慌忙打圆场:“这是……我夫人的……保镖!”
此话一出,元秋和陆继明都瞪圆了双眼,同时看向了周慎。周慎却不以为意,甚至还有些窃喜。
“哼!”
陆继明又一声冷笑,吸引了贺连山的注意:“这位保镖大哥,今日好像不太高兴。”
周慎眉眼含笑,给贺连山递了一杯酒:“贺先生不要见怪,他脑子有问题,神智不太清楚……我家夫人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
贺连山双手接过酒杯,附和道:“原来如此,夫人真是宅心仁厚!”
元秋顾念陆继明的面子,暗暗地在周慎手臂上掐了一把,周慎吃痛,将她那不安分的小手抓住。元秋抽了抽手,无奈周慎暗自使劲牢牢将她抓住,元秋只好作罢。周慎得了便宜,故意挑逗似的,挠了挠元秋的手心,直到对上元秋双眼,被瞪,才老实下来。
“贺先生过奖了!不知道贺先生带了什么,劳烦先生取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贺连山忽然警惕起来,向四周看了看,确保四周无人,又向楼下看了一眼过往的人群,才缓和慌张的神色。神秘地将身体微曲,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谨慎地从中取出一只鎏金手镯。
镯子十分精致,密密麻麻地刻着各种象征着好意头的纹样,镯子中间镂空处,用金丝镶嵌一颗圆润的红宝石。
元秋从他的手上接过镯子,捏在手上翻来覆去地欣赏着,夸张地赞叹道:“好新鲜的样式,比城中的十色坊里的首饰还要好看上百倍,这镯子要是戴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夫人小姐眼红!”说着,抓住周慎的衣服,忸怩地摇了摇,拉长声音,娇娇地说道:“夫君,这镯子我要了……”
周慎顺势牵住了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好,只要夫人喜欢,都买!”说着,将手镯拿了过来,套在元秋的腕上:“夫人皓腕芊芊,戴什么都好看!”
贺连山在一旁附和道:“周公子这么会疼人,两位鹣鲽情深,让人好生羡慕!”
“贺先生过奖了!”话虽这么说,但周慎脸上骄傲的神色,藏都藏不住。“千金难买我家夫人一笑,既然我们与贺先生有缘,贺先生还有多少货,不妨都拿出来给我夫人看看,今天只要是夫人喜欢的,我都买了。”
贺连山面露难色:“实不相瞒,只有这只镯子了!”
“唉!贺先生是胡肆当中最大的珠宝商人,怎么会只有这一只镯子呢?难不成是怕鄙人买不起?”
“周公子误会了,这次进京,我的确带了一批成色不错的首饰,无奈在路上遇到了马匪,我一路逃跑,一路将身上所带货物散落在路上,这才捡回了一条命。这只镯子镶嵌的是最名贵的鸽子红,最为名贵,所以我将它缝进了衣服的夹缝中,才逃过一劫。此番前来,只想赚点回家乡的路费。”
元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我正想买一套新首饰。不知道贺先生有没有熟悉的珠宝商人,再给我们介绍一二?”
“实不相瞒,从前年开始,路上的强盗,土匪越来越多,多半都是冲着我们胡商来的,但凡生活过得去的,也不愿冒这个险。何况珠宝名贵,最容易被人盯上,哪怕有其他珠宝商人,随身带的,也未必能凑够一套。据我所知,这三个月内进京的珠宝商人,只有我一个。”
周慎从怀中拿出两锭纹银。
“周公子,不用这么多!”
周慎将银子推到贺连山跟前:“贺先生收下罢!难得我夫人喜欢你家的首饰,也是你我之间的缘分,这些钱是给先生回乡的路费,先生若是不嫌弃,就当与我交个朋友,日后还有好货,你就差人送信到我府上。”
贺连山喜形于色,连连道谢:“夫人真是好福气!”
闻言,周慎又得意起来:“我与秋儿青梅竹马,好不容易娶到手的,自然要千娇百宠,只要她喜欢,莫说是金银首饰这些俗物,哪怕是天上的明月,也要想办法给她摘下。”
贺连山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元秋将那手镯摘下,认真的看着。
“怎么样?”周慎问道。
“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这镯子虽然也是胡制样式,相对于庄氏的陪葬品而言,其精巧程度远远不及,最关键的是,这首饰上并没有那独特的纹样图案。
“照贺连山所说,三月以来,入京的珠宝商人只有他一个,那么,庄氏那一大批首饰又是从何而来的?”周慎把玩着手中的酒杯,喃喃道。
元秋抬头看向案几对面看着街上人群发呆的陆继明,心灵福至:“贺连山没有说实话!”
陆继明马上就明白元秋所说的话的意思,两人默契地对视,只有周慎不明所以:“你们知道了些什么?贺连山为什么不跟我们说实话?他的目的何在?”
陆继明看热闹不嫌事大:“周大人料事如神,怎么就不明白,自然是因为周大人财大气粗,一出手就四十两纹银,到嘴的肥肉谁愿意让它飞了的,自然不愿意再介绍其他商人与自己瓜分了。这官道虽然凶险,但富贵险中求,怎么会只有他一个珠宝商人,这个贺连山,大概是想奇货自居罢了!看来周公子被武平侯府保护得太好,连这样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你……”
周慎刚想反驳,就被元秋按下:“小舅舅你又何苦气他,这个中的机缘,他又不知道。”
“小舅舅在回京的路上,曾救下一个胡商,也是珠宝商人。如此看来,入京的珠宝商人,就不只贺连山一个。甚至还有更多。只是这胡肆当中,无人引荐,找一个珠宝商人相当于大海捞针……”
元秋斟上一杯酒,给陆继明递过去:“要是小舅舅肯出手,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和那胡商曾有一面之缘,又有救命之恩,哪怕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也会碍于情分,帮我们联系到其他珠宝商人的!”
陆继明满眼笑意接下酒杯,又炫耀似地扫了周慎一眼:“你们大理寺的公事,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元秋心想:这货怎么还记仇了!
又满脸堆笑:“小舅舅怎么会是外人,小舅舅最威武,最会行侠仗义,是元秋最最崇拜,最最亲的小舅舅了!我只有您这一个小舅舅,您不帮我,我找谁去?”
陆继明伸手,敲了敲元秋的额头,宠溺的笑着:“装模作样!”
正当时,酒楼的一个伙计到他们的座上来:“各位,有贵人想请这位小姐到包厢一聚!”
元秋疑惑,这胡肆中,都是商贾,京中人士哪怕是来,也是寻一两样珍奇的货物,不会久留。她自己也是第一次来,从未和胡肆中的人有任何交集,怎么会有人请她前去一聚?
“请问是哪位贵人?还请小哥明示。”周慎问道。
“贵人名讳,我们不敢直呼,小姐放心跟我来就是。”
“好,我跟你去!”
元秋起身要走,周慎、陆继明正准备跟上,却被酒店伙计拦下。
“两位请留步,贵人说了,只见这位小姐。”
伙计说着,拍了两下手示意,两个打扮妖艳的胡姬捧着精致的酒器和菜肴前来,直接上座,就开始热情的斟酒布菜。
“两位就在此处稍等,这些美酒是贵人请两位的,请享用。”
“放心,我去去就来。这位小哥,请带路。”
周慎和陆继明意欲起身,那两个胡姬早就看透了他们的心意,假借奉酒的动作,却暗暗策动内力,将两人的动作按下。这一系列动作,可以做得不露痕迹,是两个高手。两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顺着胡姬的动作,安坐在位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半炷香,如果她还不出来,我就把你这里夷为平地!”陆继明无计可施,只好威胁那酒店伙计。
那伙计却毫无惧怕之色,做了一个引路的姿势:“小姐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