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文学少女与夕阳
下午时,纸板上“摊主是旁边戴着鸭舌帽的青年人。”已被横线划去,添上了一行“少女不能与其他人对话,否则会窒息。”的字样。
深究原因,是在中午理发店生意好时,有三两名放了暑假的青年瞧来,满脸犹豫地围在花咲身旁,想要搭话。
一人拿着一本夏目漱石,把花咲用来看书的阳光全都挡了去。
却又通通不敢打扰花咲看书,就那样噤声站着。
直到花咲察觉出光线的变化,注意到不知不觉围在自己周边的青年,几近求救般向他这边竭力呼喊了一声“雁——”,那些个青年才一哄而散开来。
书倒是成功卖出了,花咲却慌张地拉着他的袖子,要他陪着看了好一会书。
阳子的理发店,乃至这位于旧居民区的老街,都是在临近中午和傍晚时分热闹。
夕阳落下时,围来看书的人最多。
花咲就坐在写上了三行字的纸板旁,努力埋头做出看书的模样。
鹿已摘下了鸭舌帽,遇到可以相聊的同龄青年,推荐着他自己最喜欢的几本推理小说。
雁抱着用报纸叠成的钱箱,与想要买下试读书籍的客人沟通交流,在百円以内的幅度适当减免书费,力求能帮忙多卖出几本书。
或许是因为阳子的理发店前的确是福地、或许有花咲几近作为看书模特来吸引客人的功劳,二十本的数额早已卖到了。
甚至现在书摊上已只剩下不到一小半的书。
太阳渐渐西斜,已有部分沉到山的轮廓下面,看不到了。
光线也随之逐渐暗下,已看不清书上的字。
只在以看书为藉口躲避与人交流的花咲对这点全然不知。
直到空闲下来的阳子父亲打起偌大的手电筒,才恍然察觉。
“雁……”被围在人群中间的花咲眼神楚楚地向他看来。
看着他拨开人群,来到自己身旁,遂松了口气,在书摊上搜寻着原本拿起《草枕》的位置。
“这本《草枕》已是你的了。”
“我的?”
“鹿送你的。”
“可我除了添麻烦外……什么都没做呀……”花咲双手捧着《草枕》,期期艾艾地说。
“哪是……这里许多人都是因为瞧见了你才来的。”
“可……”花咲的眼眸中盈起亏欠意味的失落神情,欲言又止地低下头去。
她从随身的布包中拿出一千円来,塞进他捧在胸前的钱箱里。
“就当是我买下来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说,语调中带着宛如吃拉面必须要把汤也喝完一般的执着。
“那好……”
“草枕……夏目漱石的草枕……喂!这书摊还有这本书嘛?”
不远处的青年瞧见花咲买了这样一本书,随着喊道。
“没了!”赶在花咲抓住他的衣袖,躲到他身后前,雁即刻高声回应他说,“夏目漱石今日都已卖完了!现在都快要收摊啦!”
“又没人宣传,哪里晓得这里有人卖书……”青年嘟哝着,周遭的人随之嬉笑开来。
“明天可还会来?”有人问道。
“要问他——”雁指向鹿说,“他才是书店老板。”
“还有书店呦!”
“书店是在哪里?”青年停下要离开的脚步,回过头来。
“小林书店……在村子里,坐车要两小时。”鹿停下与推理迷的攀谈,回那位青年说。
“得得……那我就等你这书摊好了,明天可会来?”
“会……”他看向雁,继而看向阳子的父亲。
自是知道单单靠他自己别说卖出这么多书,吸引这样多的书客来,连在阳子的理发店前摊出书摊来都是无从谈起的。
“看一眼就知道,今天可远不止卖了二十本。”阳子的父亲轻哼一声,应允他说,“要来随时可以来的,阳子那孩子……也乐意看书,到时记得送两本给她。”
“是……是!”鹿在一阵慌忙中又看向雁。
是在征求他明天是否也能像今天这样过来帮忙。
他一时间却犹豫起来。
在见到花咲前编辑那句“谁又甘心只活半年呢。”的哀叹;花咲在许愿时只要活到十八岁零一天便满足的心愿……
都像是沙漏一般、燃烛一般,催促着他、推攘着他,令他愈发对与花咲相处的时间倍感珍惜。
更愿与她去做更多像是“第一次”一类的事去。
而非……
“会、会来的……”
花咲凝望着雁眼睛中的踌躇,埋下头说,说给他听,说给鹿听,说给或许是因着她来买书的青年听。
说完后,红晕便很快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去了,摇摇晃晃地就要蜷缩倒下。
他突然由心而生一股前所未有的慌张来,连捧着的钱箱也顾不得了,闪身奔到少女身旁,抱起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雁……”花咲抓紧他的衣衫,“我也喜欢……喜欢在这里看书的感觉,喜欢被人需要的感觉。所以不用因为担心我才……”
钱箱掉落到只剩旧报纸的书摊上,五百円、一千円的钞票飘飘洒洒地散落开来。
“雁,抱紧我……”花咲长吸一口气,松开他的衣襟,转而毫无保留地抱上他的腰。
“嗯。”
他与花咲的身体紧贴在一起,终于感受到少女身上不同于冰凉的手的温暖体温。
他们就这样紧紧相拥,能听见彼此与自己的心跳。
花咲的心脏砰砰地跳着,有力又急促地跳着。
他的心跳也随之跟了上来,渐渐地快起来,渐渐地有力起来。
在他的心头,在他的耳边,有力又急促地跳着。
恍然间与花咲的心跳融入了同一段频率,如同一心脏的左右心房一般同时跳动着。
砰砰地跳动着……
“呐,雁……我好开心……”
拥抱再分开时,映在他眼中的是花咲泫然欲泣的俏脸。
她笑着,一面流下轻盈的眼泪。
“不知为何,但……好开心……”
仿佛两缕彷徨的灵魂在彼此确认了许久后终于相见一般。
夕阳下,少女在一众人的围观下止不住地哭着,与他再次相拥。
有一滴泪也划过了他的脸颊,流落嘴边。
倘若是雨水的话,实在有些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