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草枕》与《虞美人草》
鹿那一头杂发在阳子的父亲手下几近全军覆没,只留下不过寸长。
平日里读书人般的气质也几乎是被随之剃去了,一眼瞧上去成了无所事事的普通人。
在他走出理发店前,阳子的父亲好意借给他一顶鸭舌帽,遮掩住了不少违和感。
雁自觉自己的工作已然完成,已经准备离开。花咲却坐在书摊旁的短凳上,迎着阳光翻看从书摊中挑选来的一本书。
阳光下看书的少女在书摊上留下一道影子,恬静自然。
他再看一眼剃成短发,扣上了鸭舌帽的鹿,突然觉得花咲比鹿更像是书摊的主人了。
倘若是这样的话,要卖出二十本书想必会比让鹿来得简单许多吧……
鹿在他的示意下拿起书摊旁的纸板和记号笔,标记起各类书的大致价格。
他悄声走到花咲身旁,窥视她在翻看怎样的书。
是夏目漱石的《草枕》。
右边页首处是第一章的一段对白——
……
“这一带可有歇脚的地方?”
“再走三四里有一家茶馆。淋透了吧?”
还要走三四里?回头看去,马夫如影画一样被雨包拢起来,又一忽儿消失了。
……
《草枕》他是看过的,在看罢了《我是猫》和《心》之后。
追忆当时情形,还是在他即将对夏目漱石的作品失去兴趣前,由鹿向他推荐的。
“留在这里看书?”
待花咲翻向第二章的一刻,他轻问一声道。
“诶——不是要在这里卖够二十本书?”
“那是鹿的事呀……”
“这样……”花咲重新低下头,摩挲着纸质厚实的书页,“那……留在这里看书也好……我想。”
“喜欢夏目漱石?”他一面问着,一面看鹿将书摊上的书重新分类。
看着他将《白色巨塔》从《钟表馆事件》和《独眼少女》两本推理小说中间丢到一边。
“嗯……该怎样说呢……这是我看的第一本夏目漱石的书。”
“之前没看过?”
“没看过,但认识他,现在算是喜欢上了。”花咲面对着他微微一笑,欢喜地说,“不愧是将‘月色真美’与‘I love you’联系在一起的人呀……”
“是么……”
倒也是运气好,第一本翻看的是《草枕》,倘若是别的严肃些的、深入世事的书,兴许就让十六岁的少女喜欢不得了。
看的书越多,他便越是觉得,许多书都是要在人生特定的某一时间段,在经历了某些世事之后,才能看得的。
《我是猫》和《心》就是那样的书。
鹿费了不少力气,将书重新分类一遍,放上各个价位的小纸牌,并在裁剪过后余下的大纸板上写下了“全书一概八折售卖”的字样,后面用折好的报纸支撑,立在书摊前。
或许要庆幸今日是不大有风的,纸板可以稳稳当当地立起,让每一路过的人都能看到。
花咲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中的《草枕》。他进理发店再借来一把短凳,拿出背包里的《古都》,坐在《草枕》身旁。
理发店所处的这一地带还算热闹,也是老街,路过的大多是与老街气质相符的中老年人。
提起兴趣的老人,便在书摊前停下,翻看特定的几本书,拿着手中的书瞧向沐浴在阳光下看书的《草枕》和《古都》,摇摇头又放下了。
几次三番过后,鹿觉出有些不对来,在纸板八折推销词的下面填上一行“摊主是旁边戴着鸭舌帽的青年人。”的字样。
这下连看向花咲与雁的人都不曾有了,只翻一翻书,随后叹一口气放下。
鹿迫不得已,把雁摇了起来。
“他们都觉得你和花咲才应该是摊主……”鹿先把他拉远,靠在一起悄声说。
“你热情些不就好了?总不会看你戴着鸭舌帽便不买书了吧……”
雁看到纸板上的两行字样,建议着说道。
不得不说,尽管上学见到过太多人的字迹,鹿的字仍然是他瞧见过最漂亮的。
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洒脱来。
此时确是有些和带着鸭舌帽的瘦弱青年气质不符了。
“那样不就坏了看书的氛围了嘛!”鹿摇着头,固执地说。
“莫忘了这里不是书店呀——会走进书店的几乎都是专程来看书的,和路过书摊的人可大不相同。这些你应当知道的。”
“是知道,但……”
鹿的脸上显露出些许为难。
罢了,他也的确不是能放声吆喝的人儿。
雁想。
倘若能做到他所说的,或许也早就在小林书店卖起杂志报纸了。
“怎样帮你?”
“只要有人来看书时你当是摊主就好……”
“你呢?”
“我……”鹿摸着鸭舌帽的帽檐,有些烦琐地沉吟,“就当我是来帮忙的体力人吧。”
“得得……”
这样《古都》便看不得了。
他看书大体有这样两套标准——文学小说应要在可以预见的长段空闲时间阅读,留足了时间反复揣摩思考;像他写出的那种娱乐刊物,则在什么时候读都可,最好莫要占用了长段空闲的珍贵时间。
这里是理发店门前的小书摊,唯一的娱乐刊物还是各种书籍下面垫着的旧报纸。
留给他消磨时间的方式也就只有数羊般观察来来往往的行人,或是凝望着花咲专注于《草枕》中的眼眸发呆了。
“雁,那女孩是喜欢夏目漱石?”
“不,算是喜欢‘月色真美’。”
“这样……要是喜欢夏目漱石,我倒可以送她两本书,算到卖出的本数上。”
“草枕和虞美人草?”
“对的对的。”
“草枕是没问题,虞美人草怎能让她看?”
“你不也看了?”
“但也只是看了个人际关系……这层就是那时乃至到现在的我最看不得的。”
“那就只送一本《草枕》了……”鹿嘟哝着眯起眼,望向街道对面的民居,看从院中探出头来的柿树枝叶。
“其实,文学一类的书,还是少看的好……”雁随之看去,忍不住说。
诸如物哀无常一类的情愫与哲思,大量充斥在一列畅销的文学著作中,几近扎根进一代又一代人的思想。
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
对于花咲来说更是可能只有十数年。
为何非要看那物哀与无常不可呢……
为何不能多看些毫无营养但能让人开怀的娱乐刊物呢……
比起花咲的眼泪,他还是更喜欢吃完了一碗拉面后那满面笑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