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火光不时的熄灭又打开,打火机在重复打开七八次后,韩起终于看到了人影。
柳健围上身趴在地上,但他的下身却挂在椅子上面,椅子上积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的上身与下身以一种几乎垂直的程度折起来,他的右手拿着打火机举高到头顶。
“我把你弄下来。”韩起并没有直接谈论他现在的情况,柳健围也没多说什么。
椅子上的东西挤得满满当当,韩起跪着一点一点的往出拿,渐渐的可以看出柳健围的下身,他的裤子与腰带之间积满了血,韩起腾出周围的空间,没有了堵塞,血就顺着流了下去。
“我是不是留了不少血。”他平静的说。
“嗯。”韩起喘息两声。
“我可能要死了。”
韩起没说话,他腾空椅子上的东西,打火机微弱的光里,可以看到柳健围向外弯折的腿,他轻轻把腿抽出来,小腿无力的挂在大腿上,“疼不?”
“没有知觉。”
韩起向后撤了撤,然后把柳健围拽到稍微宽松的通道里,往紧里勒了勒他的腰带,但并没有帮他翻身。
他坐在柳健围旁边,两人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一会儿。
“你觉得还有人活着不?”韩起还是打破了沉默。
“不知道。”
“我去找找。”说着他就要起身。
“等一下。”
韩起看向他,柳健围满是污黑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但语气很是平静,“我就要死了。”
韩起也不知道怎么说话。
“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柳健围的目光在打火机火苗下格外明亮,他侧着头盯着韩起,周围陷入寂静。韩起随着他的目光看着他,“那你觉得我能活多久。”
柳健围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看着韩起,韩起想咽口唾沫,但嘴里干的像土一样,“别说咱俩,整个人类都活不了多久。我这么渴望的回家不过是想和家人死在一起罢了。”韩起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他调整好一个舒服的姿势,“我不知道世界其它地方有没有遭遇陨石,不过就算没遭遇,黑暗也会杀死植物,没有植物就没有氧气,没有了光明地球会被冻住。”说完韩起居然看着柳健围笑了笑。
柳健围听完沉默了一下,哈哈笑道:“你看的还挺远。”
韩起咧咧嘴,“本来想死在家乡的,现在看来回不去了,我能帮你的只有在附近找个风水宝地,也是给我找的。”说完他叹口气,“你还能有我埋土,我只能自己给自己盖个盖子。”
柳健围哈哈笑笑,又叹了口气,“多谢。”
韩起起身,“我找找还有活人不,如果没有,我就背着你往黄河边走,埋在黄河边也不错。”
“好。”
韩起想了想还是把柳健围翻正了身,又帮他摆正腿。
“你先多活一会儿,好陪我说个话,我还得走不短的路呢。”
“放心,现在死不了。”
韩起找一块破布缠在行李箱断下的拉杆上,做成一个简易的火把,用打火机点燃,周围瞬间明亮起来,但是破布燃烧冒出的黑烟十分呛人,他从上面窗户爬出火车,转头四处眺望。
漫天的灰尘迷了眼睛,迷糊中可以看到远处火焰橙色的光,四周不是漆黑而是茫茫的黑。
他退回火车里找了块干净的衣服绑在口鼻处重新出去,火车被摧残的扭曲变形,他拿着棍子四处乱敲,一节一节车厢的检查,有的车厢拧成了一条绳,完全进不去人,他只好力所能及的查看周围,他只找到几具尸体,分辨不出是谁。
“怎么样?”
韩起摇摇头,“我背你出去吧。”
杂乱的车厢,他必须把这个将近二百斤的壮汉从头顶的窗口背出去,韩起本就筋疲力尽,单单出火车就折腾了半个小时。
韩起用布条把柳健围固定在背上,两人身上全是血,火车外韩起抽出背包里的被子披在柳健围身上,然后把书包挂在胸前,大致辨别了一下方向举着火把迈步走去。
沉重的步伐,因为缓慢而显得有力,但韩起已经气喘吁吁,虽然脸上蒙着一块布,灰尘还是呛进了喉咙。
火把噼里啪啦的烧着,模糊中看到前面一个小土丘,韩起慢慢走过去,却发现是一座坟。
“前辈,借个地儿休息一下。”说着韩起就背着柳健围坐在了坟上。
他呼哧呼哧的喘气,浑身蛰痒酸痛,他拍拍坟包,“你看这多舒服,不过你就别指望有这待遇了。”
柳健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转而说,“放下我你往回走吧,说不定你还能得救。”
韩起从书包里拿出最后半瓶水,自己喝一大口,舒服之极,然后递给柳健围,柳健围接过并没有喝,他静静地等着韩起的回答。
“没什么希望,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去看看黄河,况且你还救过我几次。”
柳健围听后叹口气点点头,把水递给韩起,韩起没有接,“你喝两口,舒服一些,这样还能多活一会儿,我们现在里黄河还远着呢,别死太早。”
柳健围这次没有推辞,他仰头喝一小口,“舒服。”
韩起哈哈一笑,“你都喝了吧,咱没有酒,这水就当我给你送行了。”
柳健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柳健围一辈子也不白过,到死还能有口敬酒。”
韩起也跟着大笑,“哈哈哈,没想到我二十多岁到头来,却是跟一位素未平生的大叔死在一起。”
柳健围把水递给韩起,“这样,你先喝一口,咱俩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有缘死在一起,喝下这口,咱俩就是兄弟。”
韩起接过水瓶,“好!不过作为收尸的那个,我得做大哥。”
柳健围再次哈哈大笑,“好!大哥,喝!”
韩起仰头喝下大半,递给柳健围,“兄弟请!”
柳健围仰头喝干,“大哥。”
“兄弟。”
“哈哈哈哈!”黑暗的旷野里,传来豪爽欢快的笑声。
灰尘落在白被子上,被角若隐若现的鲜红,韩起背着自己的兄弟远远地走去,身后孤寂的坟在黑暗中持续着它的宁静,前方笑声不止。
一路上两人谈话甚多,死到临头两人都敞开心扉,无所不谈。
“唉!我现在才后悔,为什么不勇敢一点,想想我才二十的青春年华就要凋谢,心中满是不甘,兄弟,你快给我讲讲你的见闻,把你二十岁以后的经历讲给我,让我再增加二十年的经历。”
“哈哈哈,大哥,我可不像你,我在二十的时候都结婚了。”
“我去,那你儿子多大了?”
柳健围陷入沉默,显然是想起了伤心事,但并没有隐瞒,一股脑的把多年来的烦恼吐露了出来。
“我的妻子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她不顾家人反对跟我跑了,我是一个农村的穷小子,但一年下来也没让她吃苦,日子过得滋润,可是幸福的日子并不是长久的,一年以后老丈人家破产,欠下高额的外债,我不能袖手旁观,日子过得清贫,可是同年里我的儿子出生了,虽然日子不好过,但看着孩子总有个念想,只是待他三四岁时,被确定为自闭症。”
他的语气越来越平静,“妻子接受不了,整日以泪洗面,我到处求医,本来为了还债就没有多少积蓄,这样又欠下不少,但孩子没有任何办法。妻子为了照顾孩子只在家里,我一人外出挣钱,正经的不正经的都做过,虽然我过得很苦,但家里越来越好,就这次出门,我还完了所有的债…”
韩起静静的听着,时不时的插一句,这一刻两人没有任何秘密,韩起把自己好的坏的所有事情讲出来,柳健围最多讲的是他的家人,他最疼爱的儿子。
“我的儿子叫柳衡,那体格壮健的很,很听我的话,也就比你小几个月。”说着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钱包,里面夹着一张全家福,“看这就是我儿子,这是你弟妹,这是……”
韩起看的开心,也拿出自己的手机,给他翻看照片,“这是我老家,怎样好看吧,……来兄弟给你看,这是我偷拍的。”
“她就是穆嘉儿啊,漂亮,跟大哥你般配。”
韩起哈哈大笑,又想起来她给自己的一封信,“等一下。”柳健围从后面接过他的火把,韩起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拿出那封信,“我没办法在那棵大杏树下打开这封信了,兄弟你凑近点。”
柳健围趴在韩起背上,向前探着脑袋,火把驱散了周围的黑暗,牛皮纸的信封被韩起带着血与灰的手弄脏,他撕开信纸,拿出里面白白一张信,宁静的黑暗之中两人都没有说话,韩起展开它,“你喜欢我吗?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不对?”
他的眼睛有些模糊,灰尘落在信纸上,“兄弟我们要是能活着多好,那样我该多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