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的沼泽里还有前人遗落的骸骨，一个完好无损的眼球，就在泥中镶嵌着，好像是某种战利品似的。吱吱声混合在一起，变成了一阵又一阵的低吼，老鼠，是老鼠，他们争相扑入泥沼中，啃噬着眼珠，白骨，还有上面淋漓的血肉，这是很好的滋补品。

　　黑暗的剪影当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站在那里，手上还执着一张招魂幡。

　　男人的口中哼着小调，湮没在一片巨大的吱吱声中，可是苏念还是依稀听到了几个字：“招魂幡，魂魄安，走血海，闯尸山……”

　　带着一种别样的兴奋和高亢，却像是针扎一般句句入脑，苏念几乎坚持不了，她拼命捂着脑袋，防止男人的歌谣进入自己的大脑里。

　　全无效用，大脑皮层受着严重的干扰，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在血肉中陷落，男人露出了一排细碎的小牙，他桀桀笑道：“眼珠子不错，给老朽我尝尝。”

　　硕大的身体却很是灵活，一个急跳，狠狠砸入苏念眼前的坑中，肉泥翻飞，雪屑一般飞溅到苏念的脸上。

　　沿着苏念白皙的皮肤，拖曳出一道凄美的红痕，男人伸出手，与其说是手，不如说是细小而尖锐的爪子，攀附上苏念的面庞，离眼睛只有两寸了，苏念强忍着耳膜的压力，向后拗着身体，与此同时，她尽力想抬起自己沉重的腿，掩埋在血肉当中。

　　一开头只有无穷无尽的恶心，苏念强迫自己要平和，要冷静，她得自救，先求己才能求人，苏念抓住男人锋利的爪子，明明依旧是肉质的爪子，却莫名有了一种冰冷的金属感，男人面白无须，笑得却诡异：“小丫头，你这双眼珠子，啧啧啧，想起来，就是美味。”

　　苏念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冷静，爪子就像是落在脸上的两只苍蝇，男人眼睛中的贪婪，她看得清楚明白，这是源自于原始的食欲和贪婪。

　　“您是灰家现在的掌门人吧……”虚实之间，光影流转：“浮世绘上既是幻影，也是真实吧……”血腥气在空气中蔓延，一直到侵占了苏念的味觉。

　　那种腥甜的、生锈的味觉，在过去的很多年，眼前的尸山血海，也曾出现过很多次，可是这一场的杀戮，却是因为外邦的侵略。

　　“灰家太爷……你看到眼前的这一切，难道一点点愧疚都没有吗？”苏念不能接受，倘若只是为了争夺些什么，为何要以百姓的血肉为赌。

　　灰家太爷的眼睛有种奇怪的迷惘：“我为何要有愧疚？”

　　苏念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若是一个人本就不认为自己做得是错的，那他为何要感觉愧疚，可是那种表情不仅没有愧疚，更多的是一种奇怪的迷惘，他直愣愣地盯着苏念的眼睛：“老夫不过想吃一对眼珠子，要什么愧疚？”

　　灰家掌门人将招魂幡拄在地上，自血肉中涌出的黑气，渐渐沿着招魂幡的长杆，进入幡中，灰家龇起一排白牙，在黑暗中分外夺目：“老夫的牙齿虽然吃人，可也不吃妇孺，啧啧啧，要是长在男人的脸上就好了……”

　　灰家太爷虽然表现得遗憾，可苏念听着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不想吃自己的眼珠。

　　这和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灰家掌门人掷出手中的招魂幡，身后一群青眼睛的老鼠飞奔过来，贪婪飨足的食用着地上的腐肉，灰家掌门人的爪子划过自己如同白面团的脸：“呵呵，我灰家永垂万代，他老胡家老黄家如何能比得上？”

　　保住了自己的眼珠，那种因为血腥味引发的恶心感终于得到了片刻缓解，可眼前的灰家掌门人，依旧分辨不出他的善恶和正邪，只是身上那种些微的邪气，让苏念感觉有些不安。

　　灰家掌门人在面对灰家子弟的时候，让苏念更多得想到饲养员这种职业，他慈祥地劝慰自己的子弟，多吃一点。

　　苏念不敢论断这是对，还是错，所有的这一切，都可以归结为本能。“胡家的少爷，还有文月与高希的事情，是您策划得么？”

　　苏念思前想后，还是问出了这一句，不管结局何如，她都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月？”灰家掌门人白面团一样的脸上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所有的与众不同都是有原因的，包括你这双眼睛……”

　　苏念莫名其妙想起自己的那个梦，梦里浓浓的檀香味道，和如莲花初绽的双手，她做过的梦很多，大多数都是血腥的绝望的残片，唯有那一个梦，梦醒之后，只有宁静的心绪，平静到心如止水。

　　“那文月的与众不同又是因为什么呢？”苏念把自己从那种心绪里脱离出来，灰家掌门人一双滴溜溜的小眼睛眨巴了两下：“她若是个常人，又如何能见到胡家的公子呢？”他大摇大摆地在血肉中走动着：“文家那二老，可是没有生育能力的呀。”

　　苏念半边身体都被血水浸得冰凉冰凉，文月竟然不是文家的孩子，灰家掌门人砸吧砸吧嘴：“哎……好久都没有尝过人肉的味道了，可惜了，可惜了，我这副身体已经脱离了那种低级趣味……”

　　“您的意思是……文月她，她其实和你们一样，是野仙？”苏念感觉自己的嘴巴都不听使唤，一直在哆嗦。

　　“这怎么说呢……”灰家掌门人看起来有些小儿女的扭捏态度：“文月其实是黄三他外室给生的孩子……”

　　苏念被灰家掌门人给逗得有些想笑，可是心思太沉，只得干巴巴笑了两声：“黄三太爷的孩子……所以她才能和百兽交谈，所以她嫁给高家，那般凄凉，文家的人也不管……”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来由，灰家掌门人白胖的脸上突然抽出一根胡子，让他极为方便的掐了掐：“黄三他媳妇儿那脾气，自从知道黄三在外面偷腥，就想方设法的折腾人，最后没办法，就把那孩子丢出去了，正好丢在文家的门口，文家那时候还没有孩子，便把文月当成大小姐养着，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文月便算不上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