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门，便是一股子森严的凉气，院子里只有两个洒扫的丫头，自顾自地聊天，没看到苏念进门。“听说今天少爷又买了一个丫头，直接送进厢房里了，咱们少奶奶，这下更没有地位喽。”

　　两个丫头干活也是漫不经心，“可不是嘛，你说说这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我，等做完五年，出去依旧能找个好人嫁了。”

　　君子可不听人小话，苏念作势咳嗽了两声，两个丫头慌忙转身，见是苏念，表情才缓和下来：“顾夫人，少奶奶午睡呢，不然您也歇会儿再来。”

　　“把她叫醒。”苏念的话没有留任何余地，两个丫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您……您说什么？”

　　“我说马上把她叫醒，我有话问她。”苏念原本柔美的脸一沉，看着也能唬人，丫头放下了手中的盆子道：“好……我去叫少奶奶。”

　　窗纱一看就是上好的软烟罗，苏念好整以暇的在院子里坐下，有顾墨宸在后面撑腰，任谁也能有底气。

　　过不多时，文月惺忪着眼睛，摇着扇子走出门来，神情微微惊愕。她万没想到，苏念竟有这样的胆量，直接上门来挑衅，面子功夫还是要做得。

　　“去泡两杯茶来，我和顾夫人要多聊一会儿。”半是支开旁人，半是装腔作势，苏念看够了她这副懒洋洋的模样，垂眸看着石桌上沾了一块蜜的蚂蚁们。

　　“顾夫人，有什么事，还请直说吧。”文月的扇子扣在手里，自从在小阳春，被苏念撞破了勾当，她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对苏念再也没有了一开头那种同类的亲切感。

　　苏念也懒得同她计较：“我问你，你知不知道，和你幽会那男人是什么来头？”

　　这一点破，苏念看来甚是无礼，说得话也极其露骨，文月倒是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高希他能吃喝嫖赌，我出去同我的知音见个面，就要被你们戳脊梁骨么？这样是不是不太合理啊。”

　　“你说错了，我没有觉得你不能去和别人见面，但前提是，你要知道和你见面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文月说得实打实挑战那个时代的人伦道德，可苏念毕竟是现代人，她哪会这么轻易就被驳倒：“你同高希有婚姻在身，最正确的做法本应是你俩和离，然后你再寻找自己的幸福。”

　　“顾夫人，你未免也太理想化了吧。我文家十间铺面，都和高家合作才有起色，你让我们和离，就是断了我们两家以后的经商之路。”

　　文月眼神之锐利，堪比鹰隼：“所以我和高希，从未说过几句话，我原先也曾祈求，他能够爱我一点，但我发现，他做不到，我也做不到，那我们为何不做个表面夫妻呢？”

　　这么一说，正中苏念下怀，她正等着文月剖析自己的内心，把弱点暴露出来，到了这时，只须再添一把柴火即可：“所以你就找了一个妖怪？”

　　妖怪二字出口，文月的脸色瞬间煞白如雪：“你胡说什么！什么妖怪！”

　　苏念回忆了一下顾墨宸胸有成竹之时，会是如何的笑意，自己也模仿着做出一个微笑：“你心里也很清楚吧，什么胡家的少爷，别人根本就看不到他！”

　　话至结尾，几乎都已经是厉喝。文月的嘴唇泛白，好似之前的惫懒疏离都是伪装：“他不是妖怪！不是！”

　　“你从小时候开始，就能听懂兽语，与野兽交流。”苏念不疾不徐：“所以你性情孤僻，不爱同人交谈，反而喜欢与动物说话，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和胡家的人认识得，但你枉谈感情，却连那位胡家公子到底是谁都没有看清楚！”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胡家公子到底是谁……”文月的纤纤玉指微微回缩，她明白，苏念不是说着玩的，对面的女孩有一双阴阳眼，能够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相比之下，能和动物说话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能力。

　　动物若未生人智，多数都在自己低声絮语，是说不出什么很重要的话来得。

　　苏念站起来，从旁边的葡萄藤上折了一片叶子，在手中把玩：“那位胡家公子是个双面人，和你约在面馆里吃面是一个人，在戏台上唱游园惊梦，那就成为了另一个人。”

　　文月如遭雷击，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可能的！我看过他的扮相，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文月带着隐隐的哭腔，可她又是那么高傲的女人，泪也绝不想掉在别人前面，她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镇静下来：“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谁知道你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太可笑了，我竟然还把你当成能够说话的贴心姐妹，你真让我失望……”

　　她既像是在谴责苏念，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个人若是不能骗骗自己，如何能好好活下去。苏念可以打破她的迷离幻相，却还是犹豫了。她实在没有资格，让这个女人看到真相，更多的是，她没有资格决定这个女人该如何活下去。

　　过了很久，文月再抬起头了，苏念分明看到，她眼睛中的火苗，亮一下，又亮一下，便熄灭了。原本湛蓝的天空，突然落下大块的黑色渣子，天空就像是被老鼠啃开了一个洞一样，黑气翻涌，苏念知道，这才是这座高家院落的真相，还没到天黑，一切却开始张牙舞爪的显露。

　　文月的脸，开始腐烂，几片仅存的好肉从骨骼上剥落下来，白如鲜藕的胳膊，渐渐萎缩成一节节白骨，她的上下颚还在一张一合，好像还想说些什么，天幕整个坠落崩塌下来，哪里是什么黑暗，是无穷无尽的虚无。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裹挟着苏念。

　　下面干净的石板地，已经化成由白骨血肉组成的泥淖，侵吞着苏念的脚掌，脚踝，乃至小腿，一整片的混沌中，亮起了一对亮光，散发着幽幽的绿色，这样的场景，苏念不是没有见过，她曾预见过这样的画面，细小的眼睛一双一双得亮起来，站满了眼前整片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