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终于结束了
李歌赶紧把盘子拿到怀中,执起一块白玉糕大嚼着。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样精致的糕点,连喝口水都顾不得,贞贞在那头小声道:“太子,你慢点吃,慢点吃,我明天还会来的。”
“明天不要来了。”李歌好容易将口中的糕点吞咽下去,斩钉截铁道:“也不要再叫我太子了,现在在这里这么叫,只是给我徒惹麻烦。”
他是南唐的太子,自然有着太子的骄傲,可如今这么说,是为了不在宋廷给自己招惹无谓的是非。
那边的贞贞沉默了许久,方怯怯问道:“那我叫你什么好呢?”
她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就叫你阿歌吧,你看好不好?”
少女的莺声婉转,媚然动听,李歌气息一滞,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好。”
如今他不过是个阶下囚,又有什么资格去计较那么多呢?
“你先慢慢吃啊,我去忙了,过两天我来看你,我从宫人那边听说,国主在江南很好,除了被软禁起来,吃穿都是不愁的。”
贞贞更是压低声音:“如果有什么消息,我会再来告诉你的。咦,那边有人来了,我先走咯。”贞贞不待李歌回答,便匆匆离去。
李歌将青瓷盘赶紧收好,只拿了那荔枝白玉糕放在手中端详,荔枝,这几乎是每一个唐人的梦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可那又如何呢?盛世兴于玄宗,也消灭于玄宗。
而这荔枝糕,也不过是李歌还在江南时,宫人尤为喜欢制作的糕点,用荔枝解白玉糕的甜腻,更多一种天然的口感。
李歌的眼泪从脸颊上慢慢滑落,南唐的男儿,心中别有一般风骨,这泪水的滋味落于口中只觉得无比苦涩。他轻轻咬了一口白玉糕,绵软的凉糕在口中化开,这是家乡的滋味。
在南唐的宫殿中,贞贞一向酷爱赤足走路。她带着婆罗人的血统,眼睛是异域人的眼睛,只是瞳仁中有墨蓝色的光,可是在礼教森严的宋廷,贞贞着上鞋子,每天都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她摇曳着金莲步,走在宋廷的每一个角落里,带着唐人独有的风骨,在所有的女子中独出一格。
李歌父亲死的时候,已经是开宝十一年,只不过只有李歌还用这样的年号,其他的人,都把那叫做太平兴国三年。
那是七夕的夜晚,隔着老鼠洞,李歌的手合在贞贞的手心里,听人说,父亲已经被送来京师数天,可是一点确切的消息都没有。
贞贞依旧是操着娇媚的一直说不好的汉话:“听说国主被看得很严,我一点国主的消息都打听不到了,听说今晚皇上会设宴,或许国主会去呢?”
李歌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冰凉的匕首,这是他藏在鞋中的,一把又薄又轻的匕首,专司女子杀人使用,他将这匕首递到贞贞手中。
匕首拿在手中,浸过了李歌手心的暖汗,贞贞默默藏在怀中,宴上,她是要献舞的,匕首正适合贴身而藏。
那件已经准备了多日的舞衣,在腰封处,恰好能够私藏一把匕首。紧紧贴着她的肌肤,用身体的温暖,渐渐也将匕首淬暖了,她隔着遥远的华台,看着至高无上的宋皇。
两侧分列的是重臣,可是贞贞的眼睛尖,她看到国主坐在一边,神情萧索,酒一杯接一杯得喝,口中还喃喃自语些什么。
该贞贞上场了,这是她最后的一搏,她恍然想起,有一年,在江南的花树下,飞落的花瓣落在她的头上,李歌执着朱砂笔,在她的额头上,勾上那朵妖娆的花朵。
揽镜自照过后,镜中人颊上是飞掠过去的醺然的绯云,贞贞回眸望着李歌,若是南唐没有覆灭的话,她现在是不是应该在李歌怀中,听着李歌哼着南唐的歌谣,一字一句,句句诛心,可是,国家已经覆灭了。
那把匕首,已经被她的皮肉给暖热了,正是杀人的好兵器,贞贞的莲步一滑,自众人之中骤然而出,匕首在她的掌心,划出绝美的弧度,流露出惊艳的光彩,她听说过许多的刺客,聂政、荆轲,还有个女子,为了刺杀隋炀帝,而殒灭了性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十丈,五丈,手中的光华无端,一丈,那迫人的光芒,这是她接近宋皇的唯一机会,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整个大殿里在喧闹些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周围兵甲的接近,她也已经看不到了。
她的眼中,只有赵匡胤的那张脸,她也似乎听到,国主吟得歌谣:“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不堪回首月明中,最后,她瞧见李歌那张倔强的面容,脸上清晰的棱角,还有那苦涩的笑容。
是冰凉逼入身体的感觉,只不过不是贞贞的匕首,而是殿上刀兵的武器。数枝箭羽坠入贞贞的身体中,不过只有三尺,可这也是她一生都不能再靠近的距离了。
失血的感觉到来得很快,国主的声音戛然而止,玉质的酒壶砸向地上,李煜的七窍中开始流出乌黑的鲜血。只听一个内侍高声大喊:“不好啦,南唐罪人李煜畏罪上吊自杀!”
白绫不知被谁从哪里拿将出来,众人七手八脚把那清矍男子的头颅悬置梁上,没人再敢多说什么,众人俱战战兢兢。
李歌手中的荔枝白玉糕只剩下那么一小块,上面甚至已经腐败了,他仍旧,轻轻咬了一口,嘴里念叨着:“好吃,真好吃啊……”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哭了,或许是为了父亲,又或许是为了贞贞,更或许是为了自己,那块凉糕在嘴里慢慢抿开。廊上的声音突然嘈杂起来。
李歌的舌头一卷,他舌下藏了一粒银丸,里面是剧毒的鹤顶红,肠肚之中有强烈的灼烧感,南唐的一切,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