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有个丫头道：“老太太的茶里必加青梅，老爷爱喝浓茶，要加上多多的茶叶，调得浓浓的才好，夫人不爱喝茶，用酸杏儿熬了汁水填上去。”

　　这是不是就是以前说得一家里的大丫头了？苏念有点疑惑，她往后一侧身，躲进花影之中，免得被这丫头看见，露了行踪。

　　这群小丫头行事麻利，很快就做好了一切，又各自放到茶盘上，一行人袅袅娜娜地往园子里另一扇门走了过去，苏念侧耳倾听，那美妙的声音，亦是从那方向传过来。

　　苏念正是全身贯注、肌肉紧绷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她吓得骤跳起来，刚想嚎出来的一声尖叫，生生压迫在嗓子眼里。

　　苏念回头一看，不是顾墨宸又是哪个，他倒是一身清清爽爽的长衫，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静静地瞧着苏念。

　　苏念的手放在脖子上作势一划：“你吓死我了，你怎么也过来了？”

　　“我的念念蠢兮兮的能来，我就不能来么？”顾墨宸把苏念的手从脖子上拿下来，暖在手里：“你在看什么呢？”

　　“你听到唱戏的声音没有？”院子那边没有人了，苏念恢复了正常音量，“似乎是游园惊梦……”对于苏念这种完全不懂戏的女孩来说，像顾墨宸这般，能听得清楚是哪一出戏，也是真的十分厉害了。

　　“这出戏说得是什么？”苏念很是好奇，促在顾墨宸身边，戏曲这些东西，苏念的奶奶一向很爱听，平时总爱对着个老式收音机，听得自得其乐，但那大多是京剧，这么婉转的调子，苏念可从未听过。

　　“这是牡丹亭中的一折戏，说得是杜丽娘同柳梦梅的爱情故事。”爱情二字从顾墨宸的口中吐出，总带着一种奇妙的别扭感，惹得苏念一身鸡皮疙瘩。

　　“是不是就是那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还有姹紫嫣红开遍，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顾墨宸徐徐念出，清风倏忽出来，榴花摇曳出一地残红。

　　苏念戳了戳顾墨宸的耳朵：“咱们现在是不是在浮世绘的一小格里？”“不错，这浮世绘中也未必是现世，里面险象环生，不能掉以轻心。”顾墨宸摆开一树花枝，隔着花影，丝竹之声乱耳。

　　苏念过了走廊，穿过小院，穿过侧门，戏台就设在侧门过去的前一进院落里，台上那女子正并开团扇，衣裳上的牡丹随着裙摆展开，蝴蝶穿花而过，台上那人生得俊俏风流极了，眼尾一抹绯红，看来别有媚态，可这一丝丝妩媚之后，却是清艳动人。

　　只听得她婉转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隔着一层层的花木，苏念瞧不清楚台下坐得那些人，只看到最先头的两排桌子，一位满头银丝的老人，想来就是老太太了，再一瞧，刚刚妥帖安排茶点的丫头，正在倒茶，老太太笑得慈祥，看来对这出《游园惊梦》很是满意。旁边的众人亦是说说笑笑，气氛倒是看来十分活跃。

　　可是苏念还是一眼看到了人群中那女子，她疏懒地斜靠在桌上，一双眼眸微微垂着，看起来像是没有睡醒，但尽管如此，也掩饰不了她眼神里夺目的光彩，皓腕摇着一把团扇，桌上焚着一炉轻烟，烟雾缭绕中，这女子才肯抬头看戏台上一眼。

　　团扇轻轻一扇，轻烟散开，女子伸出纤纤玉指，捻起香炉的盖子，尾指微翘：“这香焚得太多了，将这香饵倒出一半去。”

　　女子身上衣裳点了几支疏疏落落的梅花，看来简单大方，就这座次和神态，在这高门大户，也算是个主人了，可在场的丫头却都像没有听到似的，连动都没有动。

　　女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也不发作，只呷了一口茶，幽幽道：“高家的少奶奶，说话指使不动人了是么？”

　　这话不轻也不重，可是在场诸人的脸都拉下来，想是摆明了给她脸色看似的，老太太把茶盏放下，旁边的丫头呈上一块绢布，老太太擦了擦嘴：“这香熏得头疼，赶紧撤了。”

　　这下，倒没有人再敢驳老太太的面子了，旁白的丫头赶紧凑过去，把香炉端走，老太太又冷喝一声：“还能不能好好看戏了？台上这个小伶名字叫什么，赏。”

　　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站起来，一张脸看起来有些纵欲过度，他走到前面的老太太身边：“奶奶，这便是我和您说过得，六桐班的台柱子，桐勺儿。”

　　苏念在这边厢听得差点笑出声来，铜勺这是个多有生活感的名字，顾墨宸也浮出一丝笑意：“这里有只妖。”

　　“妖？在他们之中？”苏念指了指外面的戏台：“不会就是这个铜勺吧？”

　　“不是他……”顾墨宸似乎觉得自己的表述不太正确：“不完全是他……”

　　“说起来，刚才那女子自称，是高家的少奶奶……高家？”苏念一下子想到，在上一个幻景格子里，惊鸿也曾提过，她是和高家的少爷，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苏念遥遥望去，这位高家少爷的身量，与那与苏念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存在着些许相似之处。

　　苏念理清其中脉络，便也就确信，这男子就是那个和惊鸿一起死在床上的男人，只不过，在这个时候，他还活着。至于最为出挑的那女人，肯定就是高家少爷的原配妻子，那个让惊鸿羡慕不已的女人，就活生生的坐在那里，忍受着高家人的忽视。

　　各人有各人的位置，各人也有各自的难言之隐，只是大多数的人，这山望着那山高，高家少奶奶摇着团扇的动作，一下一下，苏念的心被拂乱了，就如同那团莫可名状的轻烟，看不透。

　　“哇！哇！”一只乌鸦飞进园子里，苏念一瞧，这便是刚刚那只在小院里死死盯着自己的那只乌鸦，起先园子里的人大多全神贯注于这出游园惊梦上，这是乌鸦发出不吉利的叫声也没有人看到，等管家挥着胳膊驱赶这乌鸦时，所有人都看到了这只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