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已经东躲西藏很多年，又有占卜的手艺，便藏入邺地，做了个普通人。邺水畔有条鱼妖，生得十分丑陋，偏生爱吃人，一旦没有人吃，便要出来兴风作浪，普通百姓苦不堪言。”

　　涂山坠玉嗤笑一声：“邺地的百姓便达成了协议，每年都要出一个女子，用来祭祀鱼妖，大家都道这鱼妖为河伯。河伯那可是上古的神明，怎么会留在小小的邺地。”

　　“被选为人牲的女子，斋戒沐浴三天，然后被放到花床之上，由当地的巫祝送入河中。后来来了个年轻官员，他倒是很有智慧，也不信这些神鬼妖魔，便发动百姓，将女巫祝投入河中。”

　　“那女巫祝其实也并不知鱼妖的存在，所谓人牲，不过是她和邺地豪绅所做的骗局，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河中，人牲由巫祝选择，是以，不想自家女儿牺牲的人家，便会塞钱给巫祝，让她不要选择自己的女儿。巫祝和豪绅便从中牟利，新到任的官员一说将巫祝投入河中，大家纷纷响应。”

　　“那官员不畏惧神明，我很佩服，当天夜里，没有收到年轻人牲的鱼妖发作了，他拦在邺水中间，水平面瞬间暴涨了几尺，马上就要吞没河岸，淹没邺地。我白日里见了便不放心，说来，凡人的生死和我没有关系，可是那波涛汹涌的邺水岸边，我竟看到一道小小的身影。”

　　“是个小女孩，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身着粗布褐衣，站在邺水岸边。我见她灵台清明，不似普通凡人，那邺水侵没岸边的水线，到她脚边便会停止。连邺水都不敢吞没她，我对这女孩上心了几分，便走近了看，她冷漠的眼睛一瞬间就捕捉到了我。”

　　“我问她，你要做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不会说话。我就劝她，邺水太过危险，叫她回去，她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说，她愿意充当人牲，平息水中鱼妖的愤怒，我还未来得及阻拦她，她便纵身跃入水中。”

　　涂山坠玉讲到此处，眼神有些迷离涣散：“在远古大荒，有一支神民，他们就是作为人牲存在的。”

　　“神民作为人牲？”苏念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坏掉了，神民可是受过神明福佑的，怎么会如此甘心作为祭祀的人牲，受凡人驱使。

　　“对，你以为轩辕氏如何能驱动神明作战，无往不利？”涂山坠玉露了露自己的尖牙：“在阵前，必得诛杀相应的人牲祭祀神明，神明才肯赠与他们小小的怜悯。”

　　“不过，这些都是远古的事情了，我也没有见过，你就当个故事听吧。”涂山坠玉将孟桂圈得紧了些。

　　“那女孩一族，本该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灭族了，可我知道，那女孩身上，有人牲的血统，只要她愿意供奉祭祀自己，灾祸便会平息，所以她跃入水中。”

　　“像鱼妖这种劣等的精怪，即便人牲一族不是纯正的血统，他消受了人牲的功德，自然也就不得不平息，且永生永世都不能兴风作浪，可那时候，我突然有了些不忍。”

　　涂山坠玉苦笑道：“所以，我随她进入水中，那鱼妖正要享用大餐，我不知哪里来得多管闲事的心情，杀了那鱼妖，救下那女孩。”

　　“你说得这些，都是好事情啊……”苏念有些不解：“你们两个都是神民，应该能在一起，千年万年也不在话下吧？”

　　“她只是有人牲的血统而已，并非真正的神民，她还有凡人的血液，寿命和凡人无异，我同她根本不能相守如此之久。”

　　涂山坠玉的目光柔和，他看着孟桂，蕴含着沉浸了许多年的情意。

　　“但凡人有个好处，他们有自己的循环，也就是说，她就算死去，我也不怕，等她来世即可。如果我不是受天罚的神民该多好……我陪着她，千年万年的陪着她……”

　　一滴眼泪从涂山坠玉的狐面上慢慢流下：“可是我受过天罚，她是人牲，她后来献祭了自己，神明受到了人牲供奉，便也不再追究我族，所以我留了下来，活到了现在。”

　　“其实，我救她也有自己的私心，一开始，我想着，献祭了她，然后神明就不会再追究我族的过错，至少我可以活下来……”

　　涂山坠玉竟对自己内心的黑暗面如此坦荡，苏念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好道：“但至少，她为你牺牲的那一刻，她知道，你是喜欢她的，不想献祭她的。”

　　“她献祭之后，我受到了上天的原谅，而她有关人牲的那一部分魂魄，烟消云散，我痛苦了很多年。”

　　涂山坠玉的双爪护住脑袋，仿佛沉浸在那一日的痛苦之中：“后来，我发现，她作为人的半个魂魄，竟然在天地间遗落下来，浑浑噩噩，什么也不知道，我很欢喜，想尽了一切办法将她的魂魄养好，斗转星移，已是千年之后。”

　　“一百多年前，我寻了个机会，将她的魂魄投入冥府，进入只作为人的循环，可惜，我又被天命开了个玩笑，她的魂魄一分为二，进入孟家双生子的身体里，从此之后，她们两个共享她的魂魄，可我又怎么能忘记她呢，怎么能呢……我只想从旁看顾孟家的双生子，可没想到，孟家的人为了巩固地位，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情。”

　　“至少，孟桂还在你的身边……你不要这么难过……”苏念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涂山坠玉心中的挣扎和纠结，也不是她能够想到的，何况，她实在没有立场劝慰什么。

　　就连孟樱继承的魂魄，都让顾墨宸亲手烧毁了，涂山坠玉沉吟许久，总算好了些，他的爪子轻轻覆在孟桂身上，看起来极为和谐。

　　“涂山……鬼界出口到底是什么，我在杜明心的梦中也听到了这个，原来涌泉山院有一个，怎么孟家古祭祀遗迹也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