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的手不停地抚动着心口，好似还活在那一天似的：“他告诉我，高家公子最近会断断续续的到来，那男人给了我一个小纸人，上面有用朱砂写得某人的生辰八字，他叫我趁高公子来得时候，把这纸人烧成纸灰，然后缝到高公子的衣带中。”

　　“那生辰八字你可还记得？”苏念从案几上抽了一张纸过来：“能不能写下来？”

　　惊鸿有些为难，但思虑再三，还是拿起笔来，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了一行小字：“我记得就这么多了，或许有出入，但不会太严重。”

　　苏念将纸叠好，放进外套口袋，她相信，顾墨宸一定能将这些事算得一清二楚。

　　“我初时担心会影响高公子，迟迟不肯同意，谁料那贼眉鼠眼的男人清清楚楚道出我的前尘往事，这些事我从不曾和任何人提过。”惊鸿攒着茶杯盖子，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一点点她的紧张情绪。

　　“我见他有如此神通，便也只好答应。当晚，高公子果然前来，我也按照先前的约定，趁高公子睡着，将纸灰缝入他衣服之中。”

　　“哦？这个过程他没有醒来，也真是有点意思了。”苏念手指捻着茶杯盖子，不停旋转着：“从那个时候起，你就渐渐从大家眼中消失了？”

　　惊鸿垂下眼眸：“不错……起先我还感觉庆幸，不必再面对那些脑满肠肥的恩客，可慢慢地，越来越多人都记不得我了，他们都不记得慕红楼还有个花魁惊鸿，我从客人的嘴里消失，从其他姐妹的嘴里消失，从妈妈的嘴里消失，现在，除了隔壁，再也没人记得我了。”

　　“也就是说……”苏念露出不自在的笑容：“其实你根本就是知道自己在众人之中消失的原因，那又何必欺骗于我。”

　　“说实话……我是想验证验证……如果你出去证实我的存在，那么下面的人会不会就知道我还在这里了呢？”惊鸿咬着下唇：“我无心利用你……我只是……”

　　从惊鸿眼睛里流泻出来的光，盈盈润润，看得苏念心里发毛，若她是个男子，在这样惊才绝艳的女子的目光中，怕是也要融化了。

　　为了掩饰尴尬，苏念轻咳了两声：“总之，你说的事我会帮你解决的，但是，我得先见见高家公子，他夜夜都来没错吧？”

　　第183章

　　“半点不错，而且就那些……那些……”惊鸿怎么看苏念，都觉得这是个好人家的姑娘，她委实说不出那样的话来，只得道：“闺房之乐的时候，和往日也有所不同了……”

　　苏念好歹是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总听说过猪打盹儿。对惊鸿的话有着相当的敏感性，她哪里不懂这闺房之乐是什么，忙安慰似的拍了拍惊鸿半裸的香肩。

　　“没关系，我懂我懂。”苏念看了看房间里的陈设，也就床底下还能藏个人不被人知道了，她一步一挪的蹭过去：“今晚我就藏在这里，说好了哈，为了维护我这种没吃过肉的人的心情，你最好别和他那什么……”

　　一句话臊得惊鸿满脸通红，她急道：“不会不会，若有什么紧急情况，我就把他打晕。”

　　要不怎么说，女人心海底针，看着惊鸿那一脸认真，苏念觉得自己的后脑勺都凉了，也不知道顾墨宸穿越到了什么地方，若不是和自己一个时代，那就很尴尬了。

　　这老式的房子隔音效果很差，等天色完全暗下来，楼下就已经是莺歌燕舞，好不热闹了。

　　唯有惊鸿此处，对着白花花的墙壁，灯火闪烁，多了些许寂寥，惊鸿随手拨弄了下放于案台上的琵琶，声韵透着别样的寂寞萧瑟，她抱着歉意：“高公子，多数时候，都是子夜才来。”

　　苏念朝四壁一看，除了窗台上还放着两个素白的胆瓶，剩下的还真是像一个雪窟窿一般。

　　“到了冬令时节，你可以在这胆瓶里插个红梅什么的。你过得这么素净，未必是什么好事。”苏念总想起《石头记》里宝钗房间的那段描述，自古女子闺房素净者，大概无出其右。

　　“你可曾听过纳兰公子的一首词？”惊鸿的眼睛里，透着一种兴奋，仿若知音在侧：“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倒胆瓶梅，心字已成灰……”

　　好像在某本课外读物里读到过，苏念哦了两遍，这样雅曳美好的词句，听在耳朵里，也听在心头上，惊鸿从桌案上拿了一把银剪，轻轻剪了一朵蜡花下来，距离民国的建立，可能只剩下十五六年了，囚在这座青楼中的女子，还进行着如此古老的举动，繁极也美极。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不过是以前要求必背的一首诗，此刻却浮现在苏念的脑海里，这样静谧而美好的时刻。

　　苏念确确实实有些触动，此日惊鸿不论是何种身份，何样的境地，至少告诉苏念，诗词中那样美好的场景，曾在某一年的某一刻，实实在在的出现过。

　　夜已经凉了，隔壁房间里影影绰绰，从惊鸿房间的这一边，便能够望见隔壁房间的窗纸，透着一双人影，烛影摇红。时间一秒一秒推移，惊鸿蓦地有些烦躁起来。

　　她瞪着窗户口，指着外面高低错落的建筑：“我有时候站在这里，总觉得这里匍匐着一只巨兽，只要我不照着它说得做，我就会被这里吞噬掉。”

　　而这凄美的月光下，又埋葬着怎样的故事和秘密呢？苏念不敢再看这黑洞洞的窗口，她也感觉到惊鸿所说的，吃人的兽，就在这里，就在这座城的脚下，更或许在整个封建社会，一直存在着，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惊鸿有些难过，她对着苏念道：“我爹，就是抽鸦片抽死的。我娘被他卖到这里，又在这里生下了我。”

　　一行清泪，从惊鸿颊上滴落，苏念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道：“再坚持坚持，很快就不一样了，以后和现在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样的安慰却是如此乏善可陈，一点说服力都没有，惊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没关系……我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