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月岂会听不出这是推脱之词，可她依旧不改兴致：“无妨，能认识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已经无人再听戏了，顾墨宸讲得那些山河湖海的故事，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高少爷一举拳头：“若能和墨宸你一样出去看看，那真是不枉此生。”

　　气氛突然有点尴尬，诸人都安静了下来，老太太飞了高少爷一眼，高少爷不务正业，却也是集一家人的宠爱为一身，怎么舍得他出门远行。

　　顾墨宸怎会看不出这微妙的沉默：“你还是好好在家里读书，考取个功名才是真的。”

　　此话一出，就连老太太都松了一口气，劝人读书，苏念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会说话的顾墨宸，讨得满堂人的欢心，也就只有可怜巴巴的高少爷，一脸不情愿，嘴里嘟嘟囔囔的：“哪里，读书有什么好的……”

　　眼睛，怎么会是密密麻麻的眼睛，周围的青天白日黑了下来，可是这黑色的天幕下，是许多的眼睛，发出绿色的光芒，一种浓重的腥臭味儿，苏念捏住自己的茶杯，茶汤已经变成了一种腐黑色，生机勃勃的庭院，在苏念的眼睛里已经化成了一团废墟，风是冰凉的，吹入骨头缝中。

　　繁密的嗞嗞声，苏念是不害怕老鼠的，可是她却害怕这种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感觉，

　　“你怎么了？”文月的声音清清爽爽：“你的脸色似乎很不好……”

　　“我没事。”苏念松开自己的茶杯，她的口很渴，可是一滴水都不想喝，在她看到的预知里，那种从腐烂的地底翻涌上来的黑气，腐臭了的茶汤，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顾墨宸突然道：“内子身体有些不适。”

　　他有意留了一个空当，老太太笑得和蔼：“快快快！给墨宸收拾个房间，你回来的这些天，就住在这儿。”

　　高家把顾墨宸奉为座上宾，清了园子东首的小院来作为顾墨宸的落脚之处，丫头端着果盘茶盘等物事，引着苏念走进这东首小小院落，布设和苏念刚刚穿越过来的那个院子差不多，只是还要大些。

　　墙边植了好些竹子，并几个葡萄架，此处也放置了一个水缸，只是长久无人居住，水缸之中，多是莲叶浮萍等水生植物。

　　里面豢了几尾黑鱼，长得瘦长，一见便知体态健美，少吃多动的结果。院子里还有石桌石椅等，上面苔痕斑驳。

　　丫头有些不好意思：“苏小姐，这院子久不住人，最近又刚下了几场雨，青苔都长上来了，您别介意，等下您安顿好了，我就清理。”

　　苏念伸出纤长的五指：“不必不必，就是这样才好，清静，自然，夏天就得坐在这样的桌子边，午后来一口浓茶，想睡了就睡，正好，千万别清理掉。”

　　丫头面上虽疑惑不解，但苏念既然有这样的要求，她乐得不用收拾轻松自在，也就作罢。

　　一个拿着鸡毛掸子的丫头惺忪着一双眼推开门来：“良玉，你带得什么人？这里不是不拨给人住么？”

　　名叫良玉的丫头上去假意搡了两下：“说什么呢！这是少爷朋友的夫人，老太太特意叫把这间院落收拾出来，正是给顾公子住呢。”

　　睡眼朦胧的丫头自知失言，脸红了一片，旋身一让：“顾夫人，您请进……”

　　苏念是个现代人，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房间的采光极好，南向的窗子开得大大的，隔窗正能望见主园里的假山回廊，每格窗户都是用细细的篾片制成，旁边用了绳子，轻轻一打，篾片上翻，遮光还是透光，效果和百叶窗很是类似。

　　房间里焚得不知是什么香，但绝不似在戏台时那浓烈的檀香味儿。摆件皆用了红木所制，包浆温润，色泽柔和，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中堂的桌子上摆了两个青花对瓶，插了几支水仙，这时候还未开花，只是盈盈绿色。

　　中间未设墙隔断，用了个屏风，上面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四大美人，内间便是一张藤床，良玉赔着笑道：“小姐莫看这床普通，睡上去可舒服了……”

　　可这话加重了苏念的怀疑，她似笑非笑：“你怎么知道睡上去会舒服？”

　　良玉涨红了一张脸，缘是这丫头本就是高希所收的通房丫头，这床原本是张红木床，与整个房间形成统一，可高希生性好淫，多喜奇奇怪怪的情趣，便在这房间设了这么一张大床，胡天胡地之时，藤条垫在身上，自然有别样的趣味。

　　良玉怎敢说出这样的话，若是让人知道这床曾有如此乱七八糟的往事，只怕老太太都要气得抖上三抖，苏念窥得端倪，也不点破：“床嘛，舒适干净即可。”

　　她咬重干净二字，良玉羞得满脸通红：“只怕顾夫人睡不惯藤床，我叫管家换一张来，很快的！”她夺路似的出了门。

　　苏念抱着胳膊，暗暗想道，若是早些知情识趣一点，也不会如此，让她用那个浪荡子高希颠鸾倒凤的床睡觉，她委实做不到，顾墨宸也必定会觉得不太舒服，只剩下另一个小丫头，站在旁边候着，吃吃笑。

　　苏念假意板着脸：“你笑些什么？”丫头福了一福：“我笑良玉做些掩攒事，只当别人不知道呢。”

　　女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这句话不尽然，但在某些情况下，还是适用的，譬如这丫头间的勾心斗角，仔细想想，也是可怕。

　　苏念耸耸肩：“我看院子里有石榴花开得好，能把这里面的花换成石榴花么？”“啊！”这丫头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抿着嘴笑得更加厉害：“我怎么没想到呢！是！我马上给您换！”

　　她一定是误解了什么，苏念莫名其妙，眼睁睁瞅着这女孩跑出门去。到了下午，良玉才带着几个家丁换了新床过来，只是眼睛周围红了一圈，像是刚哭过的样子。

　　苏念不知为何，也不好多说，只得安抚了两句，当个大家庭的丫头，真是太不容易了，就单看高希那个纵欲过度，毫不爱惜身体的样子，苏念便猜得出，那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是操了多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