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话音平和，却掩藏着悲怆与痛苦：“我妻子为了保护孩子，神魂俱灭，万劫不复，永不超生。若说我不恨她，那绝无可能，可是，有时候，我又想，为什么，我们就要遵从神的旨意，不能做自己的选择呢？”

　　“错得究竟是妲己，还是神呢？”男人的疑问声音很低，他仿佛在询问着自己，这个问题，不会有答案。

　　苏念垂着眼眸：“这个故事的结局，原来竟是如此么……”

　　她在浮世绘中，曾见过妲己一面，那时她不施粉黛，态度冷淡，谁又能想到，她曾经爱过帝辛，曾为了他逆天而行，消耗了全族为代价。

　　逆天的结局，何必要如此惨烈呢……

　　见苏念不言语了，男子含着清远的笑意：“三千年了，我现在只剩下这一缕神识可用，等会，我希望姑娘能进入小儿梦中，将他从那些深渊里拉出来，那时他还是个孩子，不应该承担我族莫大的伤痛，他只需好好活着便好。”

　　好好活着便好……

　　这句话背后似乎有什么隐喻，苏念来不及多想，男子的身体就化成了一抹虚影，她伸出手，可却把握不住，四周的光线暗淡下来，一团亮烈的火冲入苏念的眼眸里。

　　她赶紧闭上眼，灼热的气息擦着脸颊而过。这里是哪里，冲天的大火将森林焚烧得一干二净，苏念却听到了小娃娃的哭泣声。

　　仿佛就在森林最深处，自己要进去吗……苏念看着大火犯了难，火焰太过剧烈，这可是能要人命的东西。

　　她思索了一番，慢慢踏入森林中。奇怪的是，这些火竟烧不着她半片衣袂，苏念往前慢慢走着，这里恐怕就是当年天火焚灭涂山氏的时候了，也是涂山坠玉的梦境。

　　她要找到涂山坠玉，把他从绝望里拉出来。

　　苏念发现了一栋藏在林子里的屋宇，周遭都是弥天大火，她穿过大火，站在屋子前，一只华美的兽匍匐在地上，却佝偻着脊背，仿佛在藏着什么东西，哭泣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那兽身上已有大片被天火烧毁了，皮毛散发着焦糊的味道，她美丽的眼睛已经闭上，只有两道深深的泪槽，她应该流泪了吧。

　　可是这么大的火，泪水也早已经蒸发掉了。她一动不动，死死地维护着身下的孩子，可是她已经永远都不能再动了。

　　不自觉地，苏念脸颊上涌满了冰凉的液体，她一步步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母兽的脊背，那身体紧紧绷着每一寸肉，生怕有一朵火焰落下身下。

　　苏念探手进入，是一道光滑的毛皮，里面的孩子还活着，她将那小兽抱了出来。

　　小兽惊恐地蜷缩成一团，他紧紧闭着眼睛，生怕抱住自己的人是个大恶魔。

　　小时候的涂山坠玉可爱得紧，毛茸茸的一团，苏念轻柔地抚摸了两下，刚刚失去亲人，对于涂山坠玉来说，是灭顶之灾。

　　苏念突然想到，没有父母庇护的这么多年，涂山坠玉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一定过得很苦吧，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却发现怀中的小兽已经睁开了眼睛，水汪汪的眼睛盯着苏念。

　　这难道就是涂山坠玉在梦中的实体么……苏念已经几乎可以确定这一点，不然同样是存在在幻景中的自己，是无法抱起她的。

　　“涂山，该醒过来了。”苏念坐在地上，将小兽环在怀中：“过去很痛苦，可是你不能沉湎在这种痛苦里。”

　　小兽两眼一眯，张开嘴巴，扑到苏念的胳膊上，咬了一口，一个血牙印马上就显现出来。

　　可是小兽却又犹豫了，他没有再往深里咬去，小短腿往后退了两步，奶声奶气叫了两声。

　　“涂山，这或许是你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处角落，可我觉得，这也应该是你一生中很温暖的回忆，至少，你的父亲和母亲，在想尽一切办法的保护你。”

　　苏念不理会胳膊上的疼痛，她理顺小兽的毛：“活下来比选择死去更难，可是我觉得，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值得你替族人，好好的看一看。”

　　小兽狰狞的表情平复下来，可涂山坠玉却依旧没有从过去走出来，他仍以为，自己活在天火下降的那一天。

　　苏念没有放弃：“涂山，醒过来吧，不要陷入自己内心的黑暗里，孟桂在等你，人总要一个人走下去的，不是么……”

　　月色被冲天的火光染成焰色，投射下来，却冰凉入骨，小兽冲着这月光一声长啸，山林震动。

　　苏念感觉自己手心一空，她看到了雪发的男子，目光清远的站在她身旁。没有眼泪，在千年前的那一晚，他的眼泪就已经流尽了。

　　地下是兽尸，最近的便是涂山坠玉的母亲，涂山坠玉的眼神很温柔，温柔地凝望着这一切。

　　良久，他才开口：“谢谢你，苏念，我沉浸在黑暗里，已经太久了。不管怎么样，即便有过黑暗，我也要走下去了。”

　　“这就好，这就好……”苏念被这么真心实意的感谢，顿时有些不自在：“快醒过来，你的身体受了重伤，已经开始腐烂了……”

　　她话还未说完，就发现涂山坠玉的表情很有些精彩，气氛很尴尬，涂山坠玉对自己外表的重视远超常人，身体腐烂对他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无妨……”这几乎是他从牙根里凑出来的几句话了：“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来得及，来得及……”苏念弱弱回道，这货变化得也太快了吧，明明刚刚还是温暖的笑意，此刻就变得咬牙切齿。

　　周围的幻景一点点虚化，就连脚下踩得草皮都渐渐消失不见，再清晰时，便已经又变成了墓道。

　　涂山坠玉还是那具兽，他费力地抬了抬眼皮，可怎么也睁不开，只好虚弱的说：“苏念，帮帮我，帮我把眼皮拨开。”

　　苏念凑上前，立时给他抬起了眼皮子，涂山坠玉探出舌头：“渴……我要水……”

　　现下哪里有水，仙鹤铜灯的大门外面倒是有水，苏念没有犹豫，转身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