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突然觉得，自己着实做了一件恶事，在这个时代，你哪怕再如何会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在乱世也没有立足之地。

　　倘若惊鸿离开了慕红楼这个笼子，她就如被斩断了翅膀和爪子的雀鸟，缺少一技之长，她活得只能比慕红楼里更悲惨，更没有尊严。如果今天将惊鸿丢在此处，那么她以后很可能兜兜转转还是回到这个贩卖肉体和尊严的地方。

　　“墨宸……不然我们带她回高家找个活儿干？”苏念瞧着惊鸿我见犹怜的那张脸，实在狠不下心，哪怕她看得懂惊鸿对顾墨宸的觊觎。

　　“自然可以。”顾墨宸答应得痛快：“念念，如果这样的话，他们可又要见面了。”

　　“如果不是在慕红楼的话……应该没关系的吧……”苏念回头望着慕红楼黑洞洞的大门口，那是个吃人的去处：“你跟我们走吧……”

　　走到高家大门口，苏念方知，这世界上有些相遇是避免不了的，高希安排了几辆马车从侧门进入，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瞧着，直到瞧见了惊鸿，落入眼眸里的，就只有惊鸿那片影子，再也挪不开眼睛。

　　比起苏念，顾墨宸倒淡然许多：“这几辆马车是？”

　　高希却凑过来，笑着拉开顾墨宸：“顾兄，这女子是谁，生得好生端丽。”果真是个好色之徒，苏念心中暗骂，但看惊鸿，眼睛已经被这巨大的宅院攉取了，就连高家少爷那毫无节制的目光都能忍耐。

　　“小女惊鸿，乃是褚县人士……”惊鸿小心翼翼答道。

　　惊鸿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显得多余，又没有上赶着的模样，苏念对这样的能力心服口服，她知道，只要自己现在撮合一句，惊鸿同高希，就能勾搭在一起，再也不会理会什么世俗礼法。

　　文月那样的美人，是不适合高希的，她的美慵懒疏离，孤僻而纯粹，他们彼此看不上，于是彼此折磨着。

　　高希脸上的笑意，随着惊鸿的回答越来越浓，常年流连于风月场所，这面子上的功夫他又岂会不知：“顾兄，若是合宜，不如将这女子送与我吧，在我房里谋个差事。”

　　这暗示很是露骨，惊鸿一双秋水剪瞳，定定地看着高希，若是这个时候再没有眼力见儿，苏念都要骂自己了：“顾少爷虽然喜欢，也要问过了惊鸿的意思。”

　　“我……我可以……”惊鸿的声音低不可闻，可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了。“既然如此，念念，就让惊鸿跟了他罢。”

　　顾墨宸的目光已经随着从侧门进入的马车过去了，苏念只好作罢，她已经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拦这一切。

　　高希得了惊鸿，如获至宝，又叫了管家出来，带惊鸿进门，顾墨宸和苏念在高家，也算是半个主人，行动自便。两人过了回廊，正要回到东首的院落，苏念道：“墨宸，我觉得进门的那马车怪怪的，我看高希并不想让咱们知道，那里面装了些什么……而且我闻到了一点奇奇怪怪的味道，好像是过年玩鞭炮时候才会闻到的，硝烟的味道。”

　　顾墨宸神色一凛：“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你想到什么了？”苏念有些着急，她不像是顾墨宸，因为不曾经历过这些事情，所以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顾墨宸则不同，百年前的这些事，他都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每一桩事，他都了解。

　　“我去龙穴拔除龙气之时，曾遇到了一队东洋人，他们当中有个阴阳师，乃是贺茂家的正统继承人。只不过到了他这一代，血统已经所剩无几，只凭努力才走到这一步，若能将龙气移位改为东洋，他将会在整个东洋成为最有地位的阴阳师。”顾墨宸在石凳上坐下来，将扳指拖下来，随手一扔。

　　龙穴的事情才是所有问题的源头，苏念深知这一点，听得也无比认真：“全是东洋人？有没有一个大腹便便，但是头却很小的道士？”这个人是牵扯高文两家恩怨最为关键的人物，苏念一直记在心里。

　　顾墨宸拨弄着桌面上的落竹叶：“你说得这人，倒很像灰家现在的掌门人，不过他当然不会在明面上和东洋人勾结。那几个东洋人自然不是我的对手，只不过他们拿了一样东西，火器。”

　　苏念眉心紧蹙：“只是火器的话，伤不到你吧……”

　　“自然伤不到我，这其中牵扯了鬼界的一桩往事，念念，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好，刚才高希送进门来的这些，只怕就是火器了。”顾墨宸推断得有些跨越，但也极其合理。

　　如果真的按照如此推论，高希一家本是儒商，哪里会和火药硝烟之类的扯上关系，只有高希那个纨绔子弟，铤而走险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苏念深觉顾墨宸所言有理：“照你这么说，高希很有可能和东洋人勾搭上了？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念念，你忘记了一回事……”顾墨宸笑意温存：“我进入龙穴，可不是现在的事情啊……那是民国时候的事。”苏念恍然，由于浮世绘的原因，前后时间根本不一致，现在是光绪二十一年，这个时候，清朝还没有灭亡。

　　“等等！”苏念蓦地站起身来：“我第一次进入画中，是什么时候呢……实际上，我只是听惊鸿说，咱们签了不平等条约，就下意识的认为那是离光绪二十一年不久的时候，但实际上，她从没有说过到底是什么时候……”

　　苏念捂住自己的脑袋，杂乱的时间线简直都要让她崩溃了。

　　“或许我们真的改变了一点东西，又或许我们什么都没有改变呢……”顾墨宸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话，苏念完全听不明白，她也不想弄懂了，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那个藏在文月身后的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件事的处理不能等到晚上，苏念下定决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若是这点胆量都没有，她又如何配站在顾墨宸身旁。

　　想及此处，苏念头也不回的跑出院子，一路打听，高希不成器，文月又不讨喜，他们住在西边的一个小院之中，正值午后，苏念饥肠辘辘，早晨的阳春面果然不顶饿，也都只是虚假的幻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