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传来一阵低呜，正是此夜百鬼群哭，在几十年后，这里夜夜都有巨大的哭声，彻夜不休，无数人，结束在他们最好的年华。

　　顾墨宸扬袖出去，一缕银光爆射而出，外面的鬼哭终于慢慢停了下来，他暗自揣摩着涂山氏所说的话，天子守国门，他要寻找的赑屃碑就在京城。

　　赑屃被斩断脊骨后，下降人间界，被人拿来记录这千秋功业，譬如则天皇帝的无字碑，便是赑屃的身体，只是从唐代之后，这块碑便不知道遗失到哪里去了。

　　与其说赑屃记录功业，不如说他当年受伤最重，只留下一缕神识，已经不能再控制自己的躯体，只能任由旁人在上面刀凿斧刻。

　　高希强行瞪着他眼睛，这个时候，眼窝还是深陷的，眼下一圈乌紫，一看就是彻夜笙歌，熬夜熬成了熊猫眼，可是他狞笑着，一步步接近过来，手呈五指状，勾曲着。

　　苏念看到他从牙龈从舌头蹭出来的口水，自己好像变成了一道美餐，苏念往后退着，可是高希的眼睛并没有聚焦，反而盯着苏念后面不知名的某处。

　　苏念回过头去，在那里站着的，是那个杜丽娘，在戏台上声音婉转如出谷黄莺的杜丽娘，他一脸惊恐，这可是个乾旦，怎么会如此？

　　高希竟然是个男女通吃的人，杜丽娘的声音不唱戏时，更为温和动听，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欲拒还迎。

　　“啊！”苏念一下子坐起来，旁边是骤然睁眼的顾墨宸，后腰上一片汗湿，苏念十分不好意思：“墨宸，我是不是把你吵醒了……”

　　顾墨宸从后面揽住苏念的肩膀，附在苏念的耳朵边上：“傻念念，我本就没有睡着，别担心……”微醺的风，吹红了苏念的耳根，可是她哪有心思沉溺于这样的旖旎风情。

　　梦境的最终，是两团莫可名状的光影，可说是心理暗示也好，说是真的煞有介事也好，苏念都觉得，她看到了光影之下的森罗白骨，借着外头那一点点天光，顾墨宸清朗的一张脸，显着一些不健康的白色。

　　苏念的手掌抚上他的脸庞：“墨宸，我总觉得你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墨宸拢住苏念的五指：“无妨……”

　　无妨的意思就是，他的确有哪里不太舒服，可是却不想告知苏念，苏念这般聪明的女孩，哪里会不懂这个意思。

　　她轻咬着嘴唇：“你何时想告诉我，就一定要告诉我哦。”

　　伤口掩藏在衣襟下，狴犴和负屃，绝对是极不稳定的两个因素，在胸口皮肤龟裂成大块大块的裂纹，即使是一向温和的嘲风，也抑制不住这种碎裂的趋势。

　　他毕竟是来自鬼界的鬼王，胸口上的热气一阵翻腾之后，终于消歇下来。顾墨宸有所缓和，灰败的脸色恢复了很多，可是胃中那种需要东西来填满的感觉，挥之不去。

　　他是登临到鬼界巅峰的鬼王，数千年的修行，已经将他这种来自于天生的欲望消减了，可被龙神侵蚀过后的这一小段时间，他的意志变得脆弱，口腹之欲越来越强烈。

　　苏念看着顾墨宸的眼睛，透着暗色天光的瞳孔，里面翻涌着一些暗红色的东西，那是要吃人的眼神，苏念打了个哆嗦，顾墨宸却闭上眼睛，侧过身去，冷淡道：“念念，再睡一会儿吧，明天还有事。”

　　些微的天光透过窗户，苏念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委屈，可她又找不到这委屈的来处，只好揽了揽床上陈旧的薄被，明明是夏天，可一点温暖的感觉都没有，苏念裹了裹身体，扯过一个被角给顾墨宸盖上。

　　她的手小小的，有些笨拙，被子盖到身上不多时，她就安然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这是一夜好眠。

　　天光入目的时候，苏念方才醒来，顾墨宸在外侧躺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苏念趴在他的肩头，看着他的眼睫，身上覆盖的那一床破旧潮湿的薄被，已经变成了一床厚实的棉被，上面还有各种金丝掺在线中，看起来又厚又软。

　　肚子饿得很快，苏念突然想起在明海城夜晚街头的那碗馄饨，那可是真得顶饿的食物，昨晚那些食物看起来让人食指大动，却一点饱的感觉都没有，全然都是幻相，她在这一小格里，待了不过一天，就已经饥饿非常了。

　　苏念揉了揉肚子，顾墨宸略带沙哑的声音传来：“念念，别动。”

　　他已经醒了，慢慢转过身来，苏念把自己的手放下，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顾墨宸却带着融化冰雪的笑意：“念念，你再这样的表情，我怕我要忍不住吃掉你了。”

　　他的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苏念伸出手去，触上顾墨宸的额头，竟是滚烫的一片，苏念一惊：“你发烧了！”

　　顾墨宸勉强笑道：“念念，没关系，我们出去吧……高家的人在等着我们……”他脖子上的青筋，一根一根鼓起，又渐渐没入脖子的血管中。

　　苏念趴在他的身上，手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我去找水，我去找！”她正要起来，一双手被顾墨宸捏住，她不是看不懂，顾墨宸的眼睛里，是爱欲的火焰。

　　苏念很冷静，她吻上顾墨宸的唇，动作生涩，可是却有一种少女自带的热情和冲动。顾墨宸的手，第一次有些颤抖，作为鬼王，他从未有过如此不冷静的时刻，手中执屠杀之刃的时候，他也未曾如此紧张，他杀伐果决，可所有的杀戮，都不及女孩的一瞬。

　　理智着实容易崩溃，可顾墨宸死死按住苏念的肩膀，轻声道：“念念，冷静冷静。”

　　苏念身体一僵，昨晚上委屈的眼泪突然就不由自主地流下来，顾墨宸用手指衔了苏念一滴眼泪，他无奈地笑笑：“傻念念，你压着我的胸口了……”

　　苏念赶紧一偏身体，从顾墨宸身上下来，她三下五除二拨开顾墨宸胸口的衣服，上面是完整的并没有任何伤口的皮肤，只是在某些部位有着流金的光彩，那仿佛是之前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