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顾墨宸还是没有回来，苏念坐在桌子前，良玉桃玉在一旁站着，她实在是不习惯有人在旁边伺候，只好道：“你们先下去吃饭吧，我一人等就行了。”

　　苏念读的出来，良玉眼睛里是极度同情，桃玉倒是没有如此敏感。良玉见惯了高希流连于风月场所，她以为顾墨宸亦是这样的人，代入了自己，思考苏念。

　　可苏念却知，顾墨宸不是这样的人，他洁身自好，生性高冷，自然不会迷恋流莺，他不回来，一定是被什么绊住了脚步。黑暗像是一只巨兽，一步步朝着明海城踏来，踏过院墙，踏过鱼缸，踏过院子的前庭，一直来到门槛处。

　　顾墨宸从黑暗里走来，他左脚先踏进门内，叫了一声：“念念。”他进门，手一拂，门重重地关上：“晚上不能出去。”

　　“为什么？”苏念一脸不解：“我想晚上和你一起出去找找线索……我想知道高希是怎么死得……”

　　顾墨宸的脸色不太好看：“你怎么知道的？”苏念嗫嚅道：“我之前看到得那个浮世绘的格子里……我看到高希和惊鸿一起死在床上，楼里的所有人都死了……还是胡太爷把我带出来的……”

　　“那老狐狸倒是很能骗人……竟连我也想骗。”顾墨宸端起桌上的粳米粥，舀了两勺，慢慢咽下，颇有慢条斯理的美感。

　　顾墨宸真是装什么就像什么，他是个大学生的时候，便像个正经的学生，来到了这个时代，又成为了一个清末遗少，带着些许的颓废，温文有礼，却也很能吃得开高家这大大小小一家子。

　　苏念用手撑着下巴，看着顾墨宸一勺一勺的喝粥：“胡太爷骗你什么了？你和胡太爷吃东西不一样哎，他就那么看着食物，就把里面的精华全部吃掉了，可是菜看起来一点没动的样子。”

　　“修炼到他那份儿上，多吃一点五谷杂粮，都对修为有碍……”顾墨宸夹了一筷子松鼠桂鱼吃得津津有味。

　　“那么你呢？”苏念盛了一碗莼菜汤，小口啜着，舌头微微一吐，在顾墨宸眼中像足了一只小猫，叫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捏着她的小脸：“我吃再多也没有用。”

　　这是干吃不胖的意思么，苏念气鼓鼓的，扭了扭脖子：“哼，什么叫吃再多都没用！”

　　“念念……”顾墨宸的眼里满是怜爱：“六道分为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苏念还不懂顾墨宸为何会提到这么奇怪的东西，她只好仔细听着记在心里，免得以后要用的时候想不起来，食物，实在是人类最原始的本能，可不限于人类，动物，所有的活物都是想活下去的。

　　莼菜叶柔滑极了，滑进苏念的食道里，她等了好一会儿，确实有些饿了，顾墨宸看她吃得开心，也不多说什么，这不过是一种满足的错觉罢了。实际上，在浮世绘的格子中，并没有一样东西是真实的。或许只有他自己和实实在在在这里的苏念，是唯一的真实，所以他不能让她出去。

　　“墨宸，你知道么？我今天看到了好多老鼠，瞪着绿油油的眼睛，这里变成了一块黑色的土地，上面涌着浓烈的血腥味儿，好像就是从这里的泥土里蒸腾出来的……”苏念突然想起，整座青楼化成一座修罗场，朽骨满地，也是在夜色降临的时候。

　　她无助地趴在床底，看到了高希的眼睛，充血凸出，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床底下，白天还鲜亮的屏风，此刻招了薄薄一层灰尘，像是一件旧物。

　　苏念慢慢看过去，碗中哪里还有什么莼菜汤，只剩一团黑色的，满布蛛网的东西，牢固地附着在碗底，桌上的菜肴，全部变为黑色的渣滓，烛火一下子熄灭。

　　“啊！”苏念一时没有适应黑暗，她什么都看不清，怕得尖叫了一声，只是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牢牢捆住，衣襟上是熟悉的冰雪的味道：“念念，别怕，天黑了而已。”

　　他的口吻那样轻巧，可这怎么能单纯算是天黑而已呢，所有美好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觉，这里只是一块黑色的朽土，而苏念不过是刚刚才发觉。

　　苏念深刻怀疑，现在外面的那些人，已经变成了沉浸在黑色土壤中的白骨，良玉桃玉，这两个在白天还活生生的女孩，不知是否活着。

　　不停地发抖，顾墨宸将苏念打横抱起，转过屏风，拍了拍枕席，将她放了上去，随即，他也躺在发抖的女孩身旁，揽着她温软的身体：“别怕……”

　　“念念，若是坚持不下去了，现在我就拉你出去……”苏念知道，顾墨宸是认真的，他的手就像一块温凉的玉，干净无汗，和她腻足了汗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冷汗终于慢慢消了。

　　苏念抬起眼眸：“不……我既然有这样的缘分，就一定要看清楚这些事情，黄三太爷送咱们回来，不也是为了这样的事情么？”

　　顾墨宸看到，那双被很多妖、鬼觊觎的眼睛，正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充满着能量，他的手覆到苏念细碎的刘海上：“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念念你也要坚持下去么？你只能看到真相，却改变不了结局……”

　　苏念的手指封在顾墨宸唇边：“哪怕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我也要看到真相……还有胡太爷的儿子……我都想知道。”

　　真是一个凡人旺盛的求知欲啊，也不知是几千年前，有一个堕落的神明，她的神明的衣服被凡人褫夺了，所有的原因，只不过是这个凡人有着旺盛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他夺取神明之衣后，与这位神明产生了所谓的爱情，可是神的爱啊……顾墨宸没有再想下去，他看着苏念的眼睫微微翕动，女孩的呼吸声更加均匀。

　　她睡着了，顾墨宸把苏念搂得更紧一些，几百年后还是外面那轮月亮，月亮不会变，但是人却不会停留，从苏念那个贴身的布袋里，透着一重微微的光，像是鸡蛋的蛋白，顾墨宸的手悬停着，那件宝物他唾手可得，苏念拥有这件东西算不上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