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云雾笼罩间,一座宫殿静静伫立其中。殿内奇花异蕊如点点丝雨,细瞧便能发觉这些落花竟是静置在空中,不随风动亦无下落的势头。
草木岩石,皆如飘渺无根。不论是参天古木或是巍峨巨岩,都是给人一种轻盈之感。
若说这些已是奇景,那么一抬头便更要惊奇了。天地在这一方空间之中竟瞧不出界限、距离,“顶天立地”在此处似乎是件轻易之事。
此地正是座落在仙界的长清宫月容殿,万古以来受众仙朝拜。更有寻仙访道的俗世之人,凭寸缕仙迹,臆想出春风一度倾城没,不臣国色拜月容的景象。
然而眼下殿中正有一位青衣少女,坐在石桌旁扶额叹息,月容殿的春景良久也并未让她眉间的愁容消融。这亘古不变的景色,恰似不忍惊扰少女的愁思、为她所叹之事动容。
“唉——”
又是一声叹息,少女本就生的惹人怜,更是把人叹的心碎。
少女名叫苏月婵,乃是这长清宫的宫主、随手点拨便能赐予凡人仙缘的大能金仙。饶是在仙界,看似难禁风雨的少女,修为也算得万人之上。
可她是为何事而叹?这天地之间还有何事值得她为之而叹?
与月容殿的安静不同,长清宫的议事殿内早已经炸成了一锅粥。
能站在殿内的无一不是一方仙宗之主,或是仙界的青年才俊,但此时却没有一人还能保持平时仙风道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俨然与热锅上的蚂蚁无异。
“宫主到底还出不出来见我们?”
“长清宫自己养出来的祸害,难不成宫主要将仙界放任自流么?”
“你们宫主莫不是借着闭关的借口,自己出去躲了?亏你们还打着仙宗之宗的名号,此番作为实在令人心寒。”
面对着众仙宗的发难,长清宫一众弟子之闭口不语。
师尊无上道行自有她的打算,如此妄加揣测,也衬得上你们仙人之名?
是以原本负责接待的长清宫弟子,接连原地打坐静心,借殿中嘈杂修习心法。你们再不满不过不疼不痒的嘟囔几句罢了,还真敢犯我长清宫仙威不成?
“唉,还是差了一线。”
苏月婵摇头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结论,正欲重新推衍,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思绪。
苏月婵循声望去,来人是她门中弟子,白皙的小脸上尽显慌乱、看不出一丝血色。明明修为不浅,女弟子走到苏月婵面前时却已经喘起了粗气,额头上也布满了细汗。
那女子弟不行礼,反而将手搭在了苏月婵的两肩。
苏月婵微笑回应,只趁弟子没注意到之时整理好形容,恢复了平日里波澜不惊的神色。
见宫主神色如常,那弟子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暗骂自己失态。
也是,天又没塌下来。只要有宫主在,就算天塌下来长清宫也塌不了!
数万年来,仙界经历过多少次变动,哪次长清宫不是在宫主的庇护下逢凶......
想到此处,那弟子挠了挠头,不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这无数次的仙界动荡,她的记忆中似乎不存在宫主出手化解的场景。
不过转念一想便也释然了,有长清宫在,有宫主在,谁敢在仙界造次!说到宫主带领她们逢凶化吉,马上就是第一次!
整理好了心态,弟子淡定道:“禀师尊,仙界各宗宗主已然到齐。”
见苏月婵只是点头,弟子继续道:“师尊一直闭门不见,人群中已经颇有微词,就算师尊胸有成竹,是不是也让那些空活了一把年纪的老头子放心,省的扰到咱们圣地清净。”
“将各位前辈晾了多日实属失礼,灵儿你先去吧,告知各位前辈我随后就到。”
“唉......”又是一声叹息。
苏月婵并不像弟子说的那般胸有成竹,倒不如说她对眼下的局面一筹莫展。但她若是再不现身,怕是还不等危机到来,仙界众人就自己先乱了阵脚。
那弟子边走还不忘怪声道:“师尊要是懒得去见那些老头子,差遣我将他们打发了就是。”
苏月婵闻言失笑,这宛灵儿多半是招架不住她口中那群老头子来求救的,还口口声声要赶人家走。
还有那临走时那撅着嘴怪声怪调的样子,是怕我将她支走后不去救她么?不过是在凡间时开了她几个玩笑,一些前尘往事,这丫头竟然给师父记起小账本了。
这一笑,倒也让苏月婵轻松了不少。起身一刻,似以苏月婵为源头漾开了一圈无形的波纹,空中静止的花瓣也恢复了飘舞之姿。
“恭迎师尊!”
长清宫主殿内,一道淡青色身影飘然而至,上一秒还嘈杂的大殿倏忽间鸦雀无声,在场的所有仙人皆是注目着来人。
良久,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喃喃道:“仙人,仙人......”
“看你那丢人劲儿,别忘了我们也是仙人,我们也是仙......人?”身旁有一位虎头人身的仙家提醒,然而瞬间就陷入了自我怀疑。
有一年轻男子眼含热泪,激动道:“我们自然是仙人,能见宫主一面,便是我等此生最大的仙缘!我又要成仙啦!”
见此景象,刚才还深受毒害的宛灵儿等弟子终于扬眉吐气地鄙视了众仙人一番。心中暗想:你们勉勉强强算是仙人,但自从你们踏入我长清宫地界的一刻,你们便是来朝圣的凡人了!
在场众仙大多是她的前辈,是以苏月婵向众仙微行一礼,第一时间却并未开口,良久苏月婵与众仙都相顾无言。
不是苏月婵不想说,只是长清宫平日不对外人开放,正因为苏月婵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实在是辜负了弟子们臆想中,她因超俗出尘而闭锁宫门的形象。
眼看着场面有点绷不住了,宛灵儿才耀武扬威道:“你们要见我师尊,现在她老......她年轻人家已经来了,怎么反倒一句话都没了?”
苏月婵嗔怪地看了宛灵儿一眼,宛灵儿心知师尊这是怪她开口解围的晚了,忙楚楚可怜的装作无辜。不过她也是被这阵仗吓傻了,才不是借此机会小小的报复一下呢。
经宛灵儿提醒,人群中才有人回过神来。
一位在人群中颇有名望的老者问道:“童祖给我们的大限将至,我等已将仙界各宗弟子聚集于此,听候宫主调遣。不知宫主可有良策,护仙界渡此劫难?”
“宫主当然有良策,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一旁的年轻人愤懑道,丝毫没给面前这位德高望重的青云老祖留面子,只为在长清宫主面前表现一番。
看清了说话的正是先前质疑师尊跑路那人,宛灵儿鄙视更甚。不过她也知道事情轻重,默默站在苏月婵身后,换做平日非得揶揄他两句不可。
面对众仙家的疑问,苏月婵并未第一时间给出答复,默默地忖着什么。
只是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就让众仙家的心跳加快了几分。连宫主都面露难色,我仙界当真难逃此劫?
人群中不和谐的声音再次响起:“童祖要长清宫至宝,交出去就是了,难不成要仙界生灵涂炭么?”
有人附和道:“我们自然是相信宫主的,只是童祖原本也是仙界弟子,何不化干戈为玉帛?说到底如何至宝也是身外之物,想必长清宫也不愿看到一场大战伤了仙界的元气吧?”
长清宫弟子闻言接连怒目相向,却也无法出言反驳。外人如何知晓,那童祖索要的长清宫至宝,其实是......
“师尊?”宛灵儿在苏月婵耳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苏月婵惊醒过来,歉意地朝宛灵儿笑了笑。
随即苏月婵道:“诸位不必忧心,此事因长清宫而起,自然由月婵来清理门户。”
此话如同给众仙家吃了一颗定心丸。童祖又如何?纵然那小子有通天修为也算他倒霉,谁叫他和宫主生在同一个时代。
宛灵儿见状哼道:“早说过你们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凭你们微末道行又怎么看得出师尊的打算。”
“灵儿!”
苏月婵小声喝止。
随即苏月婵转向众仙家说道:“诸位来得巧,正值长清宫秋景浓郁,如若诸位不嫌请在宫中多休息几日。我长清宫,自然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说完苏月婵吩咐弟子安置好诸位仙家,不得怠慢。
得弟子们称是,苏月婵便飘然离去。
见宫主对自己使了个眼色,宛灵儿吩咐了几句也忙跟了上去。
众仙家见状心道:灵儿姑娘说话虽然不客气,却也没说错。宫主还有兴致赏景,可见他们确实多余担心了。
回月容殿的路上,宛灵儿说个不停,无非是抱怨那些仙家眼皮浅薄,看轻了师尊的修为。
苏月婵心中却在暗叹:灵儿啊,你可知此番你师父也是回天乏术。如今若要保仙界太平,便只有......
数千年的心性修为,使得苏月婵只犹豫了一瞬。这是她的命数,又如何避得过,坦然面对就是了。
想到此处,苏月婵纤手一挥,一柄萦绕着白玉色泽的细剑漂浮在宛灵儿面前。
宛灵儿话声戛然而止,怔怔接过,面色霎时间比被她讽刺的众仙家还要难看。
此剑不仅是仙界无出其右的法器,更是长清宫的宫主令。师尊此时将剑托付与她,难道那臭小子如今的修为当真让师尊也没有把握应付?
“灵儿,距离童......距离他给出的期限还剩最后三日,为师还有些难题没能参悟,带领弟子们布下护宫法阵的任务就交由你了。”
没等宛灵儿再说什么,苏月婵便回到了先前的石桌旁重新坐下,似已入定。
见苏月婵如此快速入定,必然是心如止水。
宛灵儿松了口气,暗自嘟囔:原来师尊给我此令是怕我不能服众,也太小看我这个当大师姐的了。
宛灵儿却没能发觉,在她踏出月容殿的一刻,一道淡青色的倩影拔地而起,朝仙界西北方向的锁龙域疾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