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江先生在吗?”
玄九街一条死胡同的尽头里,江谋兮放下手里把玩的折扇,懒洋洋的走出去。
来者是个小姑娘,看面相约莫十六七岁,梳着有些好笑的妇人鬓,正惴惴不安的站在院子中央。她的头深深低下去,显得怯生生的。
他打了个哈欠:“在下便是,请进吧。”
江谋兮给她倒了杯淡酒。
小姑娘终于不抖了,端着酒杯眼睛亮晶晶的。
“先生听说过一种说法吗?有人会把望舒当做月亮的昵称。”
“望舒?”
很多年前连年大旱,君王昏庸无道,庄稼颗粒无收。那是真正的炼狱。萧家小子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对邻家的小姑娘动了心思。
小姑娘长得好看,光景好的时候前来提亲的人不计其数。
那时像萧家这样的一般人家,是入不了邻家的眼的。大家心里都明白,邻家就靠这个女儿翻身呢。
可如今不同了。连饭都吃不上,又哪有心思娶媳妇呢?
记得那日小姑娘见了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几乎跪倒在他的面前,一双纤细的小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摆。
“哥哥……”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纯挚的脸庞和纤长的睫毛上沾满泪珠,“我好饿啊……”
萧家小子颇为为难的看着她:“这样啊……”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小姑娘带回了家,在自家见底的米缸里忍痛舀了一瓢,给姑娘熬了粥。
毕竟姑娘那嗜赌如命的爹在村里是出了名的,听说去年年初喝醉了酒,把她娘活生生的打死了。姑娘饿成这样,倒也不足为奇。
也许只是一时的善意,可那碗米粥在姑娘看来是不可及的美味。
由此情起,两人甚至都分不清这是恩情还是爱情。总之他们在乱世相依,也携手度过了些艰难的日子。
可命运如刀,刀刀落在穷人家。
萧家小子病饿交加,已经不用再看郎中,躺着在家里等死。
姑娘的爹将院门落了锁,不准她出门半步。原因是有一个中原的富商想收她做填房,开价是一袋小米。
好在俩家只一墙之隔,姑娘想去,翻个墙也就到了。
她永远记得那夜,临了临了才知道那萧家小子的名字。
望舒,是月亮的意思。
萧望舒倚在姑娘的怀里,贪恋着她温柔而赤诚的躯体。姑娘嗔着柔软的笑,缓缓将他抱紧。
待到天光大亮,萧母推开独子的屋门。邻家的姑娘正依偎在萧望舒怀里,睡得安稳。
萧母于是放缓了脚步,迟疑着去探了探萧望舒的气息。
她忽然全身僵硬,仿佛骨头被一寸寸的冻住了,继而就是止不住的颤抖。她再也顾不得会搅碎谁的梦,回过身萧父摇了摇头,然后一下子扑到萧望舒的床边。
姑娘在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惊醒,那哭声是如此悲怆,悲伤到她长长久久的不愿睁开眼睛。
她下意识的去握萧望舒的手。
靠近自己的那侧被体温暖着,尚且还有些温度。好像几个时辰前,他们相拥,约定着明年的今日,十年后的今日……
那双手便是这般温热。
她忽然想到人生无常,想到总有人更加难过,继而想到昨夜的月,今晨柔和的日光。
她看到人们一边哭一边支起一口大锅,看到他们眼里可怖的贪婪的光。可是她说不出一个“不”字。
总得想法子活下去啊……
她于是认命般的垂下头,用光了所有表情,从人群中仓皇逃走。
“好像我所有的天真都和他一起死了。”陈曦然两指弹了弹酒杯,发出阵阵脆响,“你知道嘛?我真的好难过……”
故事里的小姑娘当然就是陈曦然。
陈曦然断断续续的说完,江谋兮刚好喝了一盏茶。
他把茶杯放下:“我不太想听你讲故事。然后呢?”
陈曦然的脸色开始变的灰败,不停的绞着手指,半晌才开口:“然后,他又回来了!可是他明明就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