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来到一片廊下,原本应该会客饮茶的地方,四周被帷帐包着,似鬼魅般飘动,周围也布了阵法隔绝寒气。
穿过帷帐,里边入眼就是个铺地的巨大狐裘毡子,侧躺着个紫纱美人,看上去虽无十分动人的颜色,却也充满媚态,此时慵懒地枕着手臂,另一手搭在腿根,玩弄那处的裙角,有意无意地拉扯下整条腿都放肆地展现在卫霜眼前,口中似有千愁万绪,常吟娇语艳声,磨蹭着双腿,又趴在榻上,露着半片臀瓣,胸前一对兔儿几乎要跳出来。
卫霜全然不怪她的撩拨,兀自给自己到了杯茶,将许冰凌给他的那根簪子放在茶几上。
“消息。”
女人嘤嘤笑着道:“小公子这么心急,倒是让奴家觉得待客不周了。”接着不紧不慢地拿过簪子,一边端详,一边在毡子上翻滚,时而闭眼想象着什么,难掩笑意,不禁两颧桃红,也不避着程立雪,喝醉了一般看着卫霜。
“小公子想要什么?奴家看小公子面貌清秀俊朗,还不是个会风流的人呢。”
卫霜也不理她,右手结了个三山诀,托出个精小阵法来:“冰焰宫里关了什么?地盘在那里一直有动静。”
女人莞尔一笑,面上的红晕更深了,吮着指头,饶有兴致地盯着卫霜,朱唇轻启:“听说当年昌平侯带回来个囚犯,没有押进监牢,而是关在了冰焰宫地下。”
“就这样?”卫霜有些失望,可是思考一下绝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能跟地盘有呼应,对方定然也会三才阵法,而且关在冰焰宫下面,哪里可能是普通的囚犯?
“就这些了。不过为了捉那囚犯,昌平侯还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听说之后战死也是跟先前伤及本源有关。”女人在毡子上滚了几圈,突然两腿夹紧,浑身僵直着,看着卫霜气喘吁吁,笑意更浓了,酥软起身到卫霜身后环住他,“小公子,这一单是宫里都守着的秘密,一根簪子可不够啊。”
卫霜冷哼一声,不动声色地推开了她道:“既然是宫里都守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如何?三才阵法天下难得,通晓之人也精于卜算之道,只要小公子日后将那人救出时替奴家算上一算,不仅这次的账一笔勾销,奴家还会让小公子体会到极致的欢爱,我可从来没让男人失望过……”女人在卫霜耳边轻声撩拨,不信他不动心,多少男男女女都栽在她这里了,还奈何不了一个少年郎?
可是……他真的不动。
卫霜不大不小的力把她推开,又捞起那根簪子插在自己头上。
“既然如此,你不如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也算我欠个人情。”
女人扫兴地躺了回去,抱怨道:“说吧,什么问题。反正我对小男孩儿没什么兴趣,也不准备跟你有个什么风流韵事。”
“昌平侯真名叫什么?”这个问题相比起来实在无关紧要,因为大街上随便问个路人都可以回答,只是卫霜心里却觉得重要,又不想显得在意,才专门在这儿问出来。
“金风送别意,叶落载轻尘。文武压群雄,人号正阳君。——叶轻尘。”
回冰焰宫的路上,程立雪不满地说道:“师父,我不喜欢她。”
“你也看出来她不是什么好人?”
“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喜欢。”
卫霜摸了摸程立雪的脑袋,听说想做这个女人的入幕之宾,不仅仅是千金难求,有时是要心法秘籍,有时则是某家秘辛,若碰到她心情好的时候,各取所需也不是不可以。若常人进了这迷魂阵,光是这迷香就足以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三亲六故全都吐个干净。
卫霜回味着那个名字,叶轻尘,听起来是个霁月清风舒阔男儿,怎的也会来尘世打滚?
忽然想起来叶挽君口授的《培元静心咒》口诀,他顺道传予程立雪,她聪慧异常,光听了一遍就记下了,念动口诀时,周身元气也往中州汇聚,似天生就会吐纳修炼一般。
回到宫里,卫霜推开自己住的秋兰宫房门,见着许冰凌在此等候。
许冰凌将那黑金令牌放在桌上说道:“这几日还在整理典籍,暂时不能去。”
卫霜将令牌收进了腰带里,道谢一声,又问道:“你可否有空闲?”
许冰凌一愣,问道:“如若真遂你谋划,我倒闲暇,有何见教?”
卫霜把手搭在程立雪的肩上,说道:“可否乐意教教这孩子琴技?”
许冰凌思绪一转,便知晓卫霜用意,说道:“你想让我教她《培元静心咒》?若说琴技,你不是去见了我师,还不能教吗?”
“你我也算相识,自然近水楼台。”卫霜讨好地给许冰凌倒了杯茶,“我虽在挽君身边时常受益,却对音律不甚通晓,你若不愿,我自去求柳坊主了。”
许冰凌接过茶盏,也不顾烫手,因为入手茶就迅速凉下来,却并不再结出浮冰。
“我又未拒绝,何必这么着急找后路?反正今后有事你去办,你若愿意,可以一同前来,又不是什么大事。”
卫霜心中欢喜,拱手拜谢。
许冰凌浅浅一笑,打趣道:“卫大夫,多日不见,怎不见你问问我身子如何?”
“不用问。”
“对自己的医术这么有信心?”
卫霜闻言,突然严肃起来:“首先,我确实自信,其次,这不是医术,你自己的情况也知晓,我、洪大夫、师父,都束手无策。救得你的,是逆川法,这根本就是以命换命!”
说到此处,卫霜心中不禁懊恼,若非自己医术不精,怎会出此下策?以命换命?对于医者来说这就是天大的笑话,医术以术救命,不管外人再怎么豪言壮志,到这种地步,就是说明一点法子都没了,全然否定了一个医者的全部能力,哪像话本里说的那样用情至深云云?
之后自己身体极虚,修为也几近崩溃,原以为再无办法恢复,可是见识了张仲和的医术之后,卫霜愈发觉得,若是当初能有这等精妙手段,许冰凌也不至于命悬一线,自己也不用孤身犯险了。
许冰凌当他在怪罪,羞愧地低头。当时只觉得浑身缺乏的精血瞬间充盈,直往血海里灌,常年匮乏的血海一时间涨满难忍,无法习惯,却又如久旱逢甘霖,饥渴地汲取其中养分,炽烈的药中火性和体内带有的寒气被生生化为虚无,久违一股暖流从后腰发散全身。当她睁眼时才发现,自己这是在吸卫霜的血,而且是被迫地吸收他凝炼出来的滴滴精粹。
许冰凌摇头道:“救命之恩,冰凌无以为报,你在冰焰一天,我便保你无忧。”
卫霜莞尔一笑,抬手说道:“看你脸色红润,指尖也见了血色,虽有寒气,然此乃灵气所致,而非阴寒,说明你已无大碍了。”
见卫霜自圆自话,并不在意,许冰凌也顺水推舟,不去讲那事,只说程立雪:“你哪里收的这徒弟,看起来好生可人,长得一副仙人模样。”
“半路遇到的。”卫霜把程立雪抱到自己腿上,“我徒弟怎么样?”
许冰凌看着卫霜这炫耀的模样,掩面笑道:“我看啊,这孩子心性比你强点。”
“那肯定啊,我徒弟肯定比我强!要是一辈不如一辈那还得了?”
二人天南地北地聊着,卫霜说到乾坤卫一战,许冰凌听着也一阵揪心,听到玄世谷竟有四名修士皆为阳眼不由震惊。而许冰凌又带着卫霜在冰焰宫随处转了转,说到自己却想不出什么来。
等宫里把典籍整理好,卫霜便投身于浩如烟海的书堆里去,他知道,哪怕这段时间另有谋划也不能急于实施,看起来这里风平浪静,暗地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绝不能落人口实,而且他也想最早得到消息。
月中时,嘲风镜有了动静,华橘红只有三个字:“事成了。”
南庆境内,对此次统兵的符离王萧煜赞颂有加,说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此次出征功不可没,南庆平定天下不能没有萧煜的功劳,一时间符离王萧煜的名号盛嚣尘上。
卫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萧煜的功绩非虚,百姓对他的赞颂也可以想象,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都不需要他去安排,他要做的只不过轻轻推一把。
不知不觉,便有好事之人将萧煜同另几位亲王作比,这样的言论渐渐成了主流。加之不久便能攻破冰焰宫,打赢这场灭国之战,作为统帅的萧煜也被推到风口浪尖。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萧煜虽有军功,却非亲王,只是受封在外的郡王。那么问题来了,一个手握重兵的郡王,而且长时间不受重视,只是因此番出征才崭露头角,且声望直线上升,一路压过了其他兄弟,甚至有盖过南庆王的势头,这样发展下去会出现什么?是再受嘉奖,冠上加珠?
如果这次冰焰灭国,征伐另外五国也要萧煜指挥,那这之后呢,如何封赏?况且冰焰还没灭呢,百姓呼声就起来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未到,萧煜从前线被召回,南庆军队原地驻守待命。
卫霜心里算着时日,当许冰凌来找他时,便要求与许清风对谈,只有他二人。
“陛下,在下是否有那个资格了?”卫霜轻笑道。
二人只隔一桌,许清风拱手行礼道:“请先生授强国之术。”
卫霜展开一张地图,上面画着一红一黑两道线:“陛下请看,一道是如今南庆占有的地界,一道是南庆原本边界。此番符离王萧煜召回,哪怕日后不再统兵,换个人来,此等境地也是岌岌可危的,故而南庆罢兵只在一时,其横扫诸侯的心思已经展露无遗了。”他又拿出一副地图来指示,“南庆地缘广大,物产丰盈,国力强于列国众多,然列国并非无有对策。西秦四周险地,关隘坚固,多年未有参与纷争,其民善战,为六国之最,可与南庆争锋,前些年兴建水利,粮草足备;东姜地处海滨,鱼盐丰饶富庶,财力雄厚;北燕虽与冰焰同处荒芜,却承洋流滋养,水草反比冰焰多,且擅出金铁,甲兵众多;武魏地多山川,步卒阵法精妙;凉虽弹丸小国,却能人辈出,以奇谋于国屹立不倒;而冰焰地界,乃四战之地,南拒庆,西抗秦,北撼燕,东镇姜,处七国核心,有统御群雄之地利。若将六国结盟,合众力而攻庆,南庆领土为六国四分之一,国力为六国一半,绝无可能战胜,到时冰焰有联盟之功,则大业可成,国家可兴,地于天府,可称帝王。”
许清风被卫霜言论震惊,帝王之业非是简简单单武力威逼,而需要诸侯称臣,众皆归心才是。如今冰焰危局,能苟且偷生已是庆幸,要说帝王之业简直痴人说梦。
卫霜一笑:“陛下不信?请看这张。”又拿出副地图来,“这是冰焰武灵王时的国境,南庆的沧州、束州、聒、濂,这些重镇也在冰焰手下,当年武灵王是否说过,要往西向秦借道,从西戎蛮荒绕到南庆腹地,直取首都大宛城,此等豪言壮语,非常人能及的。冰焰的军队巅峰时期不过几十年前,也就是先王时,几乎可以碾压南庆,何愁不能收复失地呢?甚至将领土恢复至武灵王时,再从南庆心窝里挖块肉下来,抢几座城池,到时候冰焰又以六国盟主之尊,还不怕诸侯不服吗?”
“在下已有谋划,可令许廷和、赵子云游说诸侯,请各国借粮、出兵,待我等收复失地,便是六国联盟之时,而这一切的开始,”卫霜指着地图上“有熊”两字,“就在此地。那时有熊守军率部反攻收湘潭,陛下可出禁军杀出长南收武都,令赵子云统兵去收顾阳,万事可定。”
许清风又问:“先生说南庆罢兵只在一时,那这一切要准备多久?”
“四年。”卫霜明确回答,“南庆罢兵,两国和谈在即,四年时间还是能保证的。”
“那要如何说服诸侯出兵?”
卫霜摇头道:“陛下,此非您考虑之事,不过许廷和与赵子云还是不够,许廷和有公子风度,赵子云怀猛将壮志,二人能周旋于诸侯,而并不一定说服成功。还需一人,能够投其所好,自诸侯亲眷善友、大夫名士,一同生出好感来,愿意相助。此人身份可以不甚出众,却要百伶百俐,心思机巧,懂得察言观色,收放自如,又能歌善舞,擅抓人心理。”
“先生请讲。”
卫霜将头上簪子拔下来放在许清风面前:“长音坊坊主——柳思情。”
许清风又问道:“先生曾言,要以地借兵,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卫霜摇头道:“非也。前者,以救冰焰也;后者,救诸侯也。冰焰财力不济,望诸侯出兵相救自然要奉土事之,而在下如今所言,乃合力裂南庆国土而共享之,诸侯岂不兴致高涨,何需再资其残羹冷炙?”
一番言谈后,卫霜告辞出宫,后许廷和与赵子云被召入说如此这般。卫霜趁此时间往许冰凌处,见她正批阅近日奏折,程立雪在身边看着琴谱,见他来,起身行礼。
卫霜提议道:“等他们启程,咱们也出去走走?”
“去哪?”
“有熊。”卫霜说道,“守将公孙轩辕乃昌平侯旧部,需要你引见。”
许冰凌想起旧事,当初叶轻尘麾下良将众多,公孙轩辕更是他的副将,地位不言而喻,她也见过不少回。可是自从隐香岭一役,叶轻尘战死,尸骨无存,他们便断了联系,只是听说公孙轩辕率部屯田,不再驻守前线了。
卫霜轻叹道:“你若为难,我自行前去也行,不过会麻烦许多。”只当她不愿触景生情。
“不,”许冰凌答得干脆,“我同你一起。”心里暗想,卫霜估摸着是想收服叶轻尘旧部,到时候若真能裂土封王,也有自己的班底。现在看来,赵子云定是要跟着他去的,多一个公孙轩辕,不比赵子云有惊人战绩,却资历深厚,反而对他更有用些。
又过几日,到了许廷和启程的日子。众人来到十里长亭摆酒送行,连许清风都到了。
许冰凌语气带着责备问道:“我娘呢?”
“你娘说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只让你去找她。”
许冰凌嘟囔道:“自己舍不得就来看看,还整这一出……”
许冰凌又斟酒敬了柳思情:“此番本是国事,不该劳烦老师走这一趟。先前廷和胡闹您也不要怪罪。”
到了这里,卫霜才真的看清这位坊主的模样,虽无惊人的艳丽,却也有几分动人颜色,别是一般风味,但见貌似晓春初桃染晨露,腰如杨柳倚东风,若非瑶池仙姬,怕是月桂宫姊。大抵还她肌骨好,不施粉黛也风流。
柳思情起身一福,又同许冰凌合奏一曲,见时辰将至,三人准备远行。
卫霜站在亭外,许清风携宗室送行,许冰凌上前替许廷和理了理领口,嘱咐道:“此番你是主导,切忌妄自菲薄。你自小跟着我学习政务,却少周旋于各方利害之间,此次也是历练,定要小心谨慎,不得鲁莽,子云的江湖经验比你多,要听他调度,不能再惹出祸端。不过,我冰焰的的确确内忧外患,却也是与诸侯争雄多年,不可失了我大国气度了。”又对赵子云道,“一路上要好生照顾廷和,记得,入他人朝堂听廷和的,行路途中,他若不服气你可自便。”又对柳思情恭敬说道,“我师,六国百姓各有风格,所谓众口难调,还请师费心。”
“阿姐你放心,公事私事,我还是分得清的。此次使命重大,廷和定不负所望!”
“殿下放心,在下一定保证公子和坊主的安全。”
柳思情低头浅笑,轻声应了下来。
各嘱咐过去,送别三人。回宫时,卫霜跟程立雪坐在马车上,卫霜拿出嘲风镜联系华橘红。
“小公子有何吩咐?”
“许廷和一行已经上路,你先回来一趟。”
华橘红领命。
卫霜又打量起了程立雪,宠溺地看着她,问道:“你想学什么,为师都能教一点?”
程立雪有些冷漠地回答:“全听师父的。”
卫霜一听,心里又甜又难,一来想到自己当年也是这般跟师父说,其次也终于体会到师父的感受,为这犯了难。之前想先教她行气之法,打好基础,谁知程立雪无师自通,修为已经接近筑基,若要学别的,没得空给她修炼。不过还是得尽快找个适宜功法给她,疏导一下内息反而能事半功倍。
卫霜让程立雪把手伸出来,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像棉花一样,柔若无骨,纤长又洁白如玉。卫霜微微一笑,他也就比程立雪大了十岁样子,怎么自己的手布满错综复杂的纹路了?
“过些时日吧,等华橘红回来了再说。”卫霜又取出芷离剑来送给她,程立雪顿时两眼放光,抱在怀里爱不释手,不知不觉地,便有元气浸润进了芷离剑。
卫霜看着奇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惊叹元气玄妙。万暮白是后修的元气,而程立雪则是天生的,有着本质的区别。
回宫之后,卫霜让程立雪研墨,心想既然她这么喜欢芷离剑,又是元修,自己的功法趋向太强,不大适合,他所能想到的就是以中庸守正为特点的乾坤剑法,不过他虽会乾坤剑法的招式,然缺少心法要诀,这得问万叔或者万暮白才行。
笔落信笺,卫霜心知如今万暮白不知在何处潜伏,不应让他节外生枝,若写给万叔,能省去不少麻烦:乾坤剑神万统领敬启,晚辈万晓霜顿首!出使外族一年有余,常念统领大恩,难以报答。今番携女远游,小女素体虚弱,偶感病患,气扰不宁,望统领赐一乾坤卫良方定气海、养心神、壮体魄,令小女不受疾恙所扰。听闻令郎曾于统领,亦差其体魄,望统领感小女年幼,垂怜一二。小女仰慕统领神州第一剑之名,亦好剑术,曾言入乾坤卫参无上之法,衷心赤诚,愿统领感念。霜顿首再拜!
卫霜写得很是隐晦,不过万可应该能看得出来。许冰凌入宫见完她的母亲,来找他商量去有熊的行程。
只一旬时间,华橘红便回来了,比卫霜预料的要快不少。他将书信交给华橘红,他说最快也要一年才能送达,回来又是一年。
卫霜问道:“暮白命你来助我,可有其它人?”
华橘红回答道:“按道理,相助小公子并非什么机密,不会有单线联系的情况,所知的只有我一人。”
“此番你要一路回乾坤卫,路途艰险,定要小心为上。我出崤关到此也就一年,你说到乾坤卫最快一年,当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
华橘红眼睛一转,心想莫非卫霜想知道他们更多的情况,便透露着道:“小公子放心,在下到了崤关,入月凌关之后就能与挽霜卫弟兄接触,之后便用信鸽传信,经两站就能到索隙城,然后挽霜卫和乾坤卫接触,就能把信送给统领。小公子的名姓乾坤卫上下皆知,不会有人敢拦截。”
“挽霜卫……你们以前是乾坤卫中人?”卫霜觉得这个名儿甚是感人,万暮白愿搅弄风云,投身于阴诡中,却依旧记得他们的情谊。
“我等皆是公子抽调出来,现在只忠于公子,对于乾坤卫,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
卫霜点点头,又嘱咐几句,现在许廷和跟赵子云出发了,华橘红也走了,南庆谈和了,现在虽说还是要四处奔走,却不会像之前那般紧张。
他依然有许多事情要解决。
时日已到,还是那座长亭,许冰凌身着双层淡蓝长裙,上以冰丝绣出玉龙攀伏,阳光下熠熠生辉,面如荔枝软肉,发似初盛梨花。也许是错觉,卫霜竟觉得许冰凌变得年轻了许多。
此番又是许清风前来相送,却并没有群臣,只有一队侍卫。
许清风与许冰凌说了几句嘱咐,又朝卫霜走来:“别的寡人不多言,你二人原本就是同窗,寡人信你。还有她娘的原话让寡人转述:‘让那个卫霜当心点,要是让我家闺女不快意,哪怕有功劳也要宰了丢出去喂狗。’好了,你们上路吧。”
卫霜憋着笑答应了,拜别许清风时低下头还是表情扭曲,幸好没被看出来。
卫霜与程立雪一辆马车,许冰凌单独一辆,走出了有几里地,可以看到沿途屋舍在重建,烟火气慢慢恢复了。
许冰凌原在车里闭目养神,听到车外一声糯糯的冷淡语音:“师父请殿下同乘。”
撩开车帘,发现是程立雪。
许冰凌问道:“他找我有何事?”
“师父没说,只让殿下去。”
许冰凌心中疑惑,还是上了卫霜的马车,程立雪在车在跟着,别看她瘦小,身法倒是不错,马车慢慢行,她能跟得上。
许冰凌上车时卫霜并没有迎接,而是眉眼低垂,默默看着车窗外,眼中包含森罗万象,就算是戾杀的阴眼亦含情脉脉。
许冰凌心头一颤,实在太像了,那种悲天悯人的眼神,甚至微微颤动的睫毛,都太像那个人了。
卫霜叹道:“不打仗还是好的。”
许冰凌接过话:“谁愿意打呢?花这么多钱,死这么多人,还不一定有什么收获。”
卫霜闭眼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那抹柔情已经消失了。他记得来时的萧瑟,如今和谈之后终于有了点人气。都是些平头百姓,可能连私塾都没上过,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想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可是现在的形势,容不得太平,西秦、东姜、北燕、南庆、武魏、凉,包括冰焰,哪个没有吞并其它六国的心思?各国明争暗斗多年,只不过如今只有南庆有这个国力做得到。
转念一想,让南庆实现一统也不算什么坏事,一统之后才是真正的太平日子。
卫霜深深看了许冰凌一眼,终究还是自己的私心,自己原不是他们一族,没有什么立场,只不过是因为自己个人的心思才想扶大厦于将倾。
说起来,光是动机,自己就不如叶轻尘,他生在冰焰长在冰焰,自然要守护家国,可是自己……
“冰凌,你想要什么?”卫霜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问。
“你说什么?是我自己还是……”
“不管是什么,遵从你心。我需要你一句话。”
许冰凌召出冰灵琴,一拍凤沼,跳出下面藏着的剑来,说道:“此剑名曰旦茗,是他送我的。若问我心愿,一来冰焰长治久安,二来能护冰焰安宁,了他心愿,三来……愿得一人心。”
卫霜想都没想:“好,我答应你。”
“为什么?”许冰凌不解地问,为何卫霜会突然说这些。
卫霜淡淡一笑道:“我需要一个留下来的理由。”
“你原本就不需要留下,没人逼你的。生死有命……”
“可是你我都不是信命的人,不是吗?所以我要试一试,不管是冰焰,还是这个天下,我都要去走一遭。”
卫霜所言非虚,若许冰凌信命,当初就不会顶着阴寒拼命修炼了;而他如果信命,就不会在绝龙岭死战不退。
许冰凌想起来那句预言,感慨道:“天下很大,冰焰很小。如果你决定留在冰焰,那可能……”
卫霜笑而不语,又把程立雪叫了上来,把她抱在怀里,拿出了《万灵书》给她讲解。
一个半月的路程不可谓不长,原本卫霜还想照顾许冰凌,让车夫慢着,可是许冰凌执意要尽快赶路,不然可能还要走一个月样子。
有熊在冰焰宫之南,背面有山挡住寒风,又兜住了南来的暖流,河流清澈见底,其上没有许多耕地,虽处中游却依然丰沛。
卫霜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立春后到的冰焰,结果冰焰宫依然风雪肆虐,算起日子,神州应该小麦都收一茬了。
沿途一片生机勃勃,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很难想象这里同样经历一场大战,百姓埋在田里耕种,脸上多了点希望。
入得城,才看出有战斗的痕迹,城墙多处破损,还没来得及完全修缮,里边城墙边的沙包还在。
打听了一圈,找着中军帐,却没见到公孙轩辕。军士听说是冰焰宫来人,态度并不积极,甚至有点敷衍。
忽然,有个副将好像认出了许冰凌,试探地问道:“您是殿下么?”
许冰凌回答道:“是,我是叶轻尘的老友,来找公孙轩辕。”
副将一听,立马激动地说道:“殿下请稍等,公孙将军还在忙田事,末将这就把他叫来。”他知道许冰凌的身体弱得很,还准备叫人端几个火盆去。
卫霜言道:“不用,我们过去就行。”
那个副将暼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又看了眼许冰凌,才请他们跟过去。
到了城外,那副将请许冰凌到一个凉棚下稍候,自己去喊公孙轩辕。
卫霜给两人各倒了碗水,打趣道:“似乎不太欢迎我?”
许冰凌笑而不语,这里常年没有支援,现在靠自己守了下来,突然派了个人也不知做甚,当然会让人不爽。
过了不久,有个农夫模样的人来到凉棚里。凉棚里来来往往也有其他人,可是就是那人最是显眼,像一座山挡住了阳光。
卫霜顺着臂膊隆起的肌肉向上看去,一身古铜色的皮肤,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面庞,如刀砍斧剁般,令人望而生畏,身边拄着跟锄头,正在用块泛黑的毛巾擦汗,警惕地盯着卫霜,又向许冰凌行了一礼道:“不知殿下到此,末将有失远迎了。”
许冰凌示意公孙轩辕坐下,向他介绍道:“这是卫霜,我的同窗。我等前来,是想请将军出山相助。相信将军也看到了榜文,虽然南庆罢兵言和,可是依然贼心不死,终有一日会再度侵占我冰焰国土。”
公孙轩辕一听,面色阴沉地起身下了逐客令:“殿下若说这事,末将实难从命。有熊农事繁忙,末将少有空闲,还是请殿下早回吧。”
见公孙轩辕要走,许冰凌还想阻拦,卫霜脸色不动,声音压抑又富有穿透力地传到他的耳朵里:“将军莫非无有远志,事农桑聊以消遣?”
这句话仿佛有什么魔力,公孙轩辕定在原地,不离开,也不回头。
卫霜见自己戳中了他心中痛处,乘胜追击道:“其实在下知道将军为何不愿出山,却又愿意死守有熊不退。”
公孙轩辕忽地转身,带起一阵风,居高临下地瞪着卫霜,他那瘦小的身材仿佛只要公孙轩辕一只手就能掰断了一样。
“你倒说说。”
卫霜呵呵一笑,自信地与之对视道:“因为如今冰焰不缺能征善战的猛将,而是缺能统御全局的统帅。不巧,那个人正是在下。”
“竖子,”公孙轩辕瞪大双眼,“安敢口出狂言?你想效仿昌平侯吗?”
“正是。”
卫霜回答得很平静,就连许冰凌此刻都紧张地准备召唤冰灵琴。
公孙轩辕不知眼前这年轻人哪来的勇气,登时怒火中烧,右手一攥,现出道金色法印,从法印中抽出了一柄三尺重剑,握住的一瞬法印消散,现出重剑真形。
公孙轩辕将重剑单手拿起,架在卫霜肩膀上,随时都能砍下他的头颅。
周围的屯军士兵渐渐围了过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这是很明显的挑衅了。
卫霜身形稳固,似没有感觉到肩膀上的重压。
“竖子,敢跟老夫使几招吗?”
公孙轩辕突然觉得颈后一凉,周围传来惊呼,正是程立雪,握着芷离剑,剑尖顶着公孙轩辕的后腰命门。
公孙轩辕心下有一丝慌张,这个小女孩儿是怎么到他身后的,一点气息都没察觉,而且内息若有若无,飘忽不定,看不出底细。
“立雪,退下吧。”卫霜阴眼亮着血色光芒,抽出长青刀来,“将军想过招,在下奉陪。”
公孙轩辕后退几步,人群围了上来,卫霜环视一圈,人群收窄,这是要防止他逃跑啊。
卫霜运起灵气,长青刀泛着青光,右手攒着雷霆。
“灵修?”公孙轩辕觉得奇特,既是灵修,却又用上兵器,让人来了兴趣。
卫霜又说道:“公孙将军是前辈,在下不敢造次,先让三招。”
四周嘘声一片,之前公孙轩辕横剑在肩上想给他个下马威,这下卫霜以退为进,反而令公孙轩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公孙轩辕凝聚金色兵气挺剑刺来,急急而至,不知是人带剑还是剑拽人,口中喊道:“老夫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能耐!”
公孙轩辕的重剑势大力沉,卫霜欲用雷神跃脱走,却发现他的剑锋有股吸力,重剑刺来的同时,还将自己往上吸去。
卫霜心知长青刀架不住这劲道,回刀以卸剑式应对,同时踏起飘渺步想以身法克制重剑笨重的缺点。
可是他想错了,重剑实重,却不笨。剑锋逼近时卫霜感觉腰间被股力量一捞,向公孙轩辕撞去,同时卸剑式快出,交兵之间勉强从他外侧躲过。
公孙轩辕前脚踏死,如耕犁勾地,腰似金刚,带动全身,重剑横斩而来。卫霜手指点拨,使出风吹青荷,似作画般,一抹青色灵气刮向公孙轩辕。
他忽觉肉身一松,立刻知晓是卫霜法术缘故,运起正阳心法护住内息,同时顺势松劲,那重剑反无法抵挡地继续斩来。
卫霜避无可避,摧城式出,长青刀与重剑撞在一起,左臂瞬间酥麻。也正因为风吹青荷卸了公孙轩辕自身劲道,否则这一剑估计是硬吃不起。
而公孙轩辕兵气一阵,驱散了卫霜的灵气,很快借反冲的劲力抬剑裹脑变招,从卫霜左上劈下。
卫霜心下一惊,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装腔作势地说让三招了,这第三招他还真心里没底。
无奈,卫霜弹指飞出太乙神针,不过并非要违反约定反击,而是刺进自己的穴道,提上阳明经气,抬手虚握,长青刀应力落下,黑亮的诛邪刃迎上,“铛”的一声,卫霜又觉得左臂失去了知觉,气海中紫气上冲,灌入经脉,捋顺了震荡的气血。
长青刀落下,右手接住绕到背后,左手挡住重剑后没有停歇,接过长青刀,反握刀柄,以刀首狠狠杵到公孙轩辕的右肋。
公孙轩辕急退两步,有些难以置信。
卫霜揉了揉左臂,左眼已经紫气萦绕,右眼的阴眼紧紧关注着他的气机。
“公孙将军,三招已过,得罪了。”
两人都知道,公孙轩辕并没有用全力,否则第一招卫霜就不一定能挡下来。哪有人会傻到面对完全未知的对手还白白让人打的?
许冰凌惊讶地看着卫霜的小腹,灵气化形成婴?她没有看错,那个睡在气海里小小的婴儿样的,就是元婴!
他们才分别一年多,他就已经又从金丹突破到了元婴?究竟遇到了什么机缘?
不过说来也怪,自己被卫霜的逆川以精血供给,不出半年也养成了元婴,莫非这也是他们的缘分?
阴眼……真的是因为阴眼吗?
许冰凌摇头否认了自己的猜想,无论卫霜身上有什么秘密,可是心法不会骗人,就算觉醒,心法也不会变的。
想到此处,许冰凌竟有些矛盾,暗暗希望公孙轩辕能赢。
公孙轩辕不想趁人之危,那三招也是试探,此刻运转正阳心法,重剑镀上一层金色兵气。当他看向卫霜时,察觉到他的右手手指在有节奏地律动着,似在水波中起伏。
他原以为这只是个法术的起势,可越看越不对劲,终于在心里得出一个不怎么敢相信的答案——别仙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