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没想到,先出手的人是卫霜。
卫霜霎时运起十二连城诀,翻天印直打公孙轩辕面门,同时长青刀割向他下盘。公孙轩辕挂剑挡住,借势反击,卫霜立刀拦下,却后劲不济,倒飞而出。
公孙轩辕趁卫霜无处着力,跳斩下来,劈向他的天灵盖。卫霜顺势在地上滚成一团,卸去余力,周身俱是金光,眼前便是公孙轩辕撼岳之威。
卫霜心都提到嗓子了,抬手一招,一道天雷正落在公孙轩辕头顶。雷光散去,公孙轩辕拄剑而立,剑身金光激荡,震起声声洪钟般嗡鸣,听得心惊胆战。
卫霜掌心神雷打去,金光如一层结界,完全打不进去,顿时觉得不妙,却又不知对方招式,贸然出手恐反落被动,只好在周围试探。
公孙轩辕蓄力已足,如灼心之阳,欲焚尽眼前人,卫霜不避反迎向他。二者相交,本以为卫霜会落下风,谁也没料到这两人竟一时间打了个平手。
公孙轩辕骤然加压,显然是没出全力,优势顿显,卫霜手中雷光焕然,已然撑不住了。
可是,卫霜狡黠一笑。
雷光突然爆开,化为道道符咒,锁在公孙轩辕身边,又飞出鸩羽,击向他身中大穴。周围符咒亮起,原来是座阵法,完全激发之时道道天雷直轰向公孙轩辕。
卫霜见不能再留手,手掌一摊现出彼岸花,花朵炸开,片片花瓣如飞刀,根根枝蕊似银针,全部指向公孙轩辕。
“化罡·飞花满襟!”
“通通住手!”边上传来一声裂帛呲响似的琴声,又急点琴弦,公孙轩辕的身体覆上层墨色灵气,一道琴风刮过,画出个圈来将他围在当中,卫霜的术法皆冻成冰晶,而他也骤然与公孙轩辕失去了联系。
还没完,一道音刃刮来,截下了才出手的法术。
许冰凌绣眉微皱,分开二人。
公孙轩辕护体金光有了裂痕,然本身并没有露出艰难之色。
许冰凌嗔怪道:“说的切磋比试,怎的又成了这样?”
公孙轩辕先向许冰凌告罪,接着看向卫霜,眼神明显变得不一样了,说道:“殿下、先生,还请入城。田垄泥泞,车马难行,望见谅。”
卫霜牵着程立雪要跟上两人,她赶紧拦着卫霜,踮起脚往他嘴里塞了颗药丸。
卫霜宠溺地捏了一下她的脸,突然惊喜地看到,程立雪的脸上竟出现了笑容。她以往是一副冷漠的表情,现在居然笑了。
卫霜蹲了下来与她一边高,捏着她的脸蛋问道:“怎么了,想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谁知他这么一问,程立雪又变回了那副淡漠的表情,又往卫霜嘴里塞了一颗。
卫霜把药丸嚼开,酸甘入喉,呼出一股药香,与公孙轩辕打斗时被震到而紊乱的内息很快平复下来。
卫霜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安慰道:“为师没事,那个大叔伤不了我,你不用担心。”
程立雪似懂非懂地点了下头,又伸出手指,想点向卫霜的额头。卫霜抓住了她的小手,包在自己手里,说道:“元气很珍贵,不能这么用的。你如果想学医术,为师教你。”
程立雪又点了一下脑袋。
卫霜的心情没来由地突然非常之好,就连步子也不再端着,随意起来,看向程立雪,她还是那副样子,芷离剑被她紧紧搂在怀里,却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卫霜突然想到,先前在洪景天的药铺里看到过一个女娃子,与程立雪差不多年纪,却是活泼好动,等冰焰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得找机会回神州一趟,带自己这个徒弟好好走走,尤其要去找洪景天聊聊,让两个孩子见个面。然后再回索隙城,看看自家师父,现在自己也收徒弟了,程立雪天赋不错,虽然像是心智不全,但天生有股亲和力,师父一定喜欢,还要去风雷城走一趟,探望一下张仲和,虽然现在可能对他来说最危险的就是风雷城。至于万暮白……鬼知道他在哪里,除非他来找自己,否则不见拉倒!
进了城,到公孙轩辕的军帐里,没想到他们并无府门,而是连吃住都是如在外行军一般。
公孙轩辕叫人搬来几个火盆,却被许冰凌止住了。他也有些不解,只以前听说这公主身子虚弱得很,甚则只在朝夕,难不成多年未见痊愈了不成?
“殿下,末将听说您的身体常有不适,奈何城中艰苦,还请殿下忍耐一下。”
许冰凌微微一笑,指着卫霜道:“我如今已无大碍,多亏此人相救。”
公孙轩辕一惊,这人不仅身手了得,还精通医术吗?只是许冰凌这表现不像是装出来的,而且她的精气神看起来跟记忆里比好了不少。
许冰凌接着说道:“如今和谈将至,然皆知南庆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需要随时准备好。将军若肯出山相助,将有更大的把握。”
公孙轩辕重叹一声,闭目不言,似在考虑什么。
卫霜又劝道:“当今之事,南庆攻势暂缓,子云与廷和已往他国求援,我等也需早作准备。将军胸怀大志,亦愿意守家国大义,得将军相助,那如有千军万马!莫非……当年跟随昌平侯纵横天下的英雄已经不在了吗?”
公孙轩辕忽地立起来,瞪大双眼,拍着胸脯说道:“有熊众将士一个个都是血战沙场的汉子,绝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
“可是将军究竟在犹豫什么?”卫霜咄咄逼人地问道,虽然他只到公孙轩辕的脖子那么高,气势却略胜一二。
公孙轩辕扫了一眼许冰凌,又说道:“老夫当年,随昌平侯征战四方,也见识过南庆的实力,绝不是一腔热血就能打赢的。哪怕是军侯,也要奇谋百出,才勉强将南庆压制在其国内,随时要防御其北上。现在冰焰远不及那时,兵将凋零,城池失守,哪能成事?”
“将军,您说错了。”卫霜莞尔一笑,“在下所言,并非只是守住国土而已,而是要收复失地的同时,再打到丰都,毁南庆宗庙,让他们把多年打下来的土地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公孙轩辕看着卫霜一副阴险的样子,一点都不觉得有趣,反问道:“你不会觉得冰焰的国力撑得住这么大的一场仗吧?兵者,以十人养一人,冰焰自己都喂不饱,还想再反攻?”
卫霜摇摇头,说道:“将军您又错了,不是靠冰焰。如果南庆只针对冰焰,那灭国无疑,可是他惹到的是全部的六国!实话说吧,这回来并不打算让将军回心转意,只是想约定,当反攻之日,将军也能出兵相助,至于打哪里,什么时候打,将军定比我有经验。”
卫霜说完,并没有等公孙轩辕的回答,而是就此拜别。许冰凌见卫霜这般,觉得他定另有安排,毕竟此行自己只是引见一下,总体还得听他调度,也只好作别,留公孙轩辕一人在军帐中默默不语。
上了马车,许冰凌主动来找卫霜,不禁问道:“是不是太心急了?”
卫霜自信地回答:“不,我反而觉得还是太缓。公孙轩辕这人有志向,有雄心,也有希望,可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肯出山,因为他怕希望破灭。尤其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之后。”
许冰凌心里一揪,知道卫霜说的是哪一次。
“我要让他看到这个希望,甚至只要让他看到一个苗头就好。他很实在,知道没有成果之前,任何华丽词藻终归是空谈,所以激起斗志是一码,等他出兵又是一码。”
“你真的有自信?呵,我怎么会这么问,明明都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卫霜接着说道:“可以说,成事与否,就在他三人了。冰焰君臣贤明,许廷和常有雅量,占得天时;公孙轩辕随军征战,又屯兵经营,于军于民声望甚高,占得地利;赵子云顾陵一战成名,小儿皆知他一骑当千,逼退十万大军的神武,虽隐退多年,如今复出定能激发军民士气,占得人和。”
“还不够。”许冰凌看着卫霜。
“对了,就像我说的,冰焰缺的不是贤明的君王,也不是勇猛的将领,而是能够总揽全局的统帅!”卫霜指着自己的脑袋,“凑巧,我就是那个人。”
“可是你从来没有真正带过兵。”许冰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卫霜冷静地说道:“这个不用担心,凭恁风雨恶,我只管稳坐钓鱼台。”他确实不会真的带兵,可是会有人来带的,也会有人来教他的。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真的信了你。”
卫霜呵呵一笑,望向车窗外,道旁秃树戴雪,临一片未化开的湖水。
他招停马车,说道:“这里景致不错,下去看看吗?”
许冰凌的眸子里闪着几点寒星,睫毛微颤,欣然下车去了。
只见前临驿站,后接溪村。数株矮树戴梨花,几块堆石冠棉帽。冰下莹莹一须弥,湖心袅袅坐莲台。冷风刮得冰刀恶,短短枯枝照日寒。
卫霜给程立雪穿好了斗篷,把她两只手都塞进手套里,还给她腰上裹了狗皮毛毡,生怕她冻着。
许冰凌站在湖边,不知想些什么。
卫霜来到她身边,感慨道:“如此景色,得有好酒、美人、琴箫,和剑舞啊。”
许冰凌莞尔一笑,瞥了他一眼:“你还真有兴致,自己玩乐,让我去伺候你,好生大胆!”
卫霜哈哈一笑,突然从背后推了许冰凌一把,她那柔若无骨的身子顿时飘到了冰面上,滑到湖心小岛上去。卫霜紧随其后,把程立雪一同带了过来。
卫霜寻了块石头,拍去积雪,又盖上毯子,请许冰凌坐下,拿出了酒葫芦递给她道:“好好好,公主殿下,您坐着。酒,您喝着;美人儿,我还不算丑;琴箫我是不会啦,剑舞还是略知一二。”
许冰凌掩面笑着,喝了一口葫芦里的酒,没想到竟是甘甜米酒,又取出冰灵琴,轻拨琴弦,奏出勾人妙音,正是曾听过的《风送轻云曲》
卫霜拔出长青刀,随乐乘风而舞,有冰湖,有积雪,还有个雪一样的美人在弹琴。
当然,另外有个俊俏的少年郎在舞刀。
边上雪人似的孩子好奇地看着眼前一切,或许这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色了。
许冰凌忽重勾一声,往琴侧一拍,旦茗剑骤然飞出,被个影子接住,与卫霜对舞起来。
卫霜一看那剑便知叶轻尘是个喜剑爱剑之人,旦茗剑与许冰凌纤柔身材相配,而十分轻盈,如针一般,剑格不似寻常刀剑那样冲外开口,反倒向里,令相交之兵无处着力而滑脱。
只不过,自与公孙轩辕一战后,卫霜这时候也看出来,许冰凌奏曲御影,用的也是正阳剑法,倒令他有些失望了。原想见识正阳剑法的刚猛之劲,许冰凌显然无法表现出来,然而柳暗花明,又舞出迅捷阴柔之感,旦茗剑从眼前划过,卫霜屡屡产生了被绮罗拂面的错觉。
一曲终了,影子收剑而立。卫霜忽看到不知何时长青刀上缀着一点雪花,又鼻尖一凉,转而纷纷扬扬落下朵朵杏花来。
许冰凌看着衣裙上盖着雪,玩心大起,拨弄琴弦,团团雪珠往卫霜脸上砸去,弄得他手忙脚乱的。
卫霜哈哈大笑,程立雪却紧张地抱住卫霜的腰,好像生怕他被砸坏了。
“冰焰气候寒冷,哪怕时令过了春分也偶尔会有雪。不早些回去吗?”许冰凌的眸子在雪天更加晶亮迷人,白发白眉,而脸色却是如桃花般艳丽,唇若涂脂,好似清晨叶上的露珠。
卫霜伸手一招,抓住了酒壶,倚刀而饮,哈哈笑道:“不回不回!苦中作乐,乃名士风流,冒雪临风,方能尽我快意!”
许冰凌呵呵一笑,答道:“那本宫顺你的意,琴剑唤重云,弦刀斩绵冰。”
卫霜听那琴声如珠滚轮,噼噼啪啪,又似流水翻滚,忽地变为雷声阵阵,乌云压城,叹道:“莫不是‘碧水流霆’?”
许冰凌双眼含情,嘻笑着看着他,周围风雪突然骤剧,仿佛方圆几里的将落雪花全被她唤来一样。
卫霜猛地被一团狂风刮退几步,赶紧运起刀法。片片飞雪皆似利刃,蹭蹭崩碎在刀刃上。
卫霜心知定是许冰凌,假作抵挡不住,步步退让,又不动声色地接近她,见距离足够,运刀引着风雪朝许冰凌拍去。许冰凌轻描淡写地在琴弦上一拂,周围风雪散尽,又变成细碎雪花。
“想暗害我?”许冰凌笑问。
卫霜讨好地赔笑道:“哪里哪里,是明害。”
许冰凌一听,立刻收回冰灵琴,撩起裙摆,上去要打卫霜,可是他身法极佳,哪里追得上,反而自己一不留神,脚下踩着块融雪,仰面倒下。
卫霜下意识地去拉住许冰凌的手,结果堆雪的地面,哪像干土地那样站得住,被带着一同倒了下去。
卫霜也不恼,翻身仰天,四仰八叉地躺着,哈哈大笑。
许冰凌不知他在笑什么,却也被带着笑起来。
“太像了,真的好像。”
“像什么?”
“与你说过的,像廷和。”许冰凌双眼迷蒙,不知在想什么,“他也原是这般爱玩,爱跟我闹。”
卫霜不喜欢被人说像谁,却也不想扫了她兴,说道:“我若有个疼我的阿姐,也会这样。”
“不知为何,总觉得在这里看你高兴许多。”
“呵,可能是不在神州,与以前种种断了联系吧。”
“我看你与万暮白一起时也会很高兴,只是好像一直压抑着。”
“精通音律之人,都这么擅长观察人心吗?”
“你以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个问题,卫霜一下子没答上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唉,说起来,他曾经也是有爹疼有娘爱,还有个带他到处跑的阿姐,不过嘛……
“哼,不值一提。”
“不想勾你的伤心事,只是……好久没这么躺着了,想到许多事情。”许冰凌沉默了会儿,“是啊,谁不是那几个字——‘不值一提’呢?”只是很好奇,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么单纯的快乐,和这么深邃的悲伤?
程立雪很是不解,这两人似乎一直在说废话。不过……自家师父这么怕自己冻着,那他该多怕冷啊,还在雪地里躺着。
程立雪握着卫霜的手,哪怕掌中依旧温暖,还是扯着他的臂膀,不知怎么开口。
“师父,起来。”
二人也是被程立雪喊回了现实,又坐上了马车。
回到马车上,程立雪仔细帮卫霜掸干净身上的雪,又把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他身上。
“一会儿为师还要去找一下她,你自己等在马车上,别下来,等为师回来。”
程立雪答应了。
卫霜跳下马车,又轻快地踏入许冰凌的马车里。
许冰凌有些惊讶,打趣地问道:“这样有些不合礼数吧?”
卫霜笑而不语,随手一挥,一道结界封闭了车厢,又抬手掐三山诀,托出地盘,说道:“只是想问问老朋友一些问题而已。”
许冰凌看着卫霜手中的九宫地盘,有些不知所措,隐隐觉得他不对劲。
还没等她说话,卫霜开口问道:“冰焰宫地下关着什么?”
此言如一道惊雷在许冰凌脑海中炸响,肉眼可见的惊慌,一点点挪动着想要远离卫霜。
“你的眼神飘忽,然而一直盯着地盘,你知道这是什么,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的。”卫霜逐字逐句分析着许冰凌,“你的手指一直在颤,心里很不安。我们挑明了讲吧,地盘在冰焰宫有动静,说明同样是有三才阵法的传人,所以,告诉我是谁?”
许冰凌咽了口唾沫,说道:“为什么不能是我朝中君臣呢?”
“呵,我试过几次,都是在大殿之外的广场上反应最强。你莫要说谎,我知道,不管是因为以仁德著称的许清风居然偷偷关了一个囚犯数十年,还是因为那是害死叶轻尘的元凶,你们都会闭口不谈,所以我只能主动提出来才能有效果了。”
许冰凌见卫霜直接用真相堵上了所有狡辩的路,只能请求道:“卫霜,此事与你无关,全是我冰焰之事,你还是不要卷进来。”
“那句预言,”卫霜点明当初许冰凌的无心之言,“是被关的那人说的吧?能断天下大势,知天道轮回,我想应该是天盘。你们想要掌控他,显然,没有成功。”
许冰凌有些气急败坏地反驳道:“是又怎样?说到底,与你无关!你敢与我这般威胁,还知道了机密,难道不怕被灭口吗?”只是嘴上过瘾,她内心却有些恐惧,还不到一个时辰,卫霜似乎变了个人似的,让她感觉陌生。
卫霜劝之以利道:“你们想必想了许多办法了吧,既然你们想要天盘,我估计是希望借他之手推算国运,这些我不在乎,不过我也希望可以见到三才阵法传人,甚至相聚,所以我们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为何不让我试试呢?你我做个交易,我帮你们解决这个多年的麻烦,你们让我带走天盘。当然,你们可以不信我,毕竟叶轻尘都栽在上头了,没必要信我这个外人,不过我已经说了,我有能力解决,也有手段让你们相信我,哪怕是被迫相信我。”
许冰凌觉得不妙,问道:“你要做什么?你告诉你,哪怕以我为质也没有用,别忘了你来冰焰最初的目的,踏错一步就再回不了头了。”
卫霜摇摇头,咧嘴一笑:“我自然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你虽然身份高贵,但说到底,你不会服软,也不能有明显的成效。不如想想,现在对于冰焰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最重要的事?自然是从战事中恢复准备反攻,这也是卫霜跟许清风约定好的,就连去找公孙轩辕也是为此。
他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卫霜低眉勾眼威胁道:“我出神州时,暮白给了我一点人手调配,公主殿下不妨猜猜,我会用他们做些什么?”说着,拿出了嘲风镜联系华橘红,“橘红,你在何处?”
嘲风镜中传来华橘红的声音:“禀小公子,我已到梁都,许公子与赵将军昨日抵达,现已在馆驿住下。”
“好,好生照看他们,但不要被他们察觉。”
只是寻常的问话,在许冰凌听来,卫霜无疑是用他们性命在威胁自己。
对了,冰焰恢复国力还在次要,如今要打压南庆势头只能六国联盟抗庆,若他们有点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更不用说他们本身就对冰焰至关重要。
“他们可是因你的谋划才出使的!子云曾与你有过战友之谊!你怎能如此歹毒?”许冰凌不能理解,当初那个会为素不相识的军士流泪的卫霜此刻怎么这般无情,仿佛情谊只是可以利用的棋子。
难不成,刚才的快意洒脱,也是他装出来的?
许冰凌不敢相信,想在他脸上找出些否定自己的痕迹,可是他依旧那样阴沉,阴眼在幽幽泛着红光。
卫霜软硬兼施,劝道:“许冰凌,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能收服天盘,能给你们想要的,不过这一切并非只是因为我们目标一致,而是因为我想。我可以让冰焰崛起,也可以落井下石。不妨跟你说,南庆此次失利只是暂时的,在他们三人回来之前,反攻之前,我完全可以改变阵营去帮南庆,而在冰焰所作所为,就是我能力的证明。我可以帮南庆统一,然后不用过问你们的意见就能把天盘私吞。不过如果我替你们收服天盘,那我就没有退路了。”
许冰凌闭目沉思,不敢再去看卫霜,最终叹道:“如今,我也不知你是真是假了,可是于情于理,我不想放你走。”
卫霜微微一笑,眼神柔和下来,说道:“我是真心想帮冰焰,你可以信我。”
“卫霜,你的救命之恩,就此还了吧。”许冰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没错,关着的人确实是会天盘阵法。当初轻尘为那人受了很重的伤,最终在细柳城战死。原本是准备等他回来再处理,结果以后再无人能应对了,幸好有他事先布下的结界,能关住天盘。”
“没有再试过?”
“有,可是无一例外,全部有去无回,之后便闭口不提了。”
“好吧。回去之后许清风那里你去说服,我负责出力。”
许冰凌讽刺道:“如今你的人手到处盯着,我哪敢不从?”
卫霜仿佛没听出来,淡淡回答:“那就这样,我让车夫尽快赶路。”
说罢,卫霜掀开车帘下去了。
许冰凌久久不能平静,心跳还是很快,她真的有种看不穿卫霜的感觉。
一个人做事定然有自己的目的,也有取舍,卫霜这般破罐子破摔的架势,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她不相信卫霜一点不念旧情,可是他却真的可以此要挟。
回到自己马车上,卫霜发现程立雪缩在马车的角落,抱紧芷离剑,看到他才凑过来,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贴。
卫霜心想,这孩子本就心智不全,不知什么原因认准了他,一直跟在身边,这次是第一回让她独自待着,会害怕也很正常。
想到此处,心中对她的疼爱更是止不住,卫霜将程立雪抱在腿上,哄了又哄,她依然是那副冷漠地表情,只是握着他的手更紧了。
“别怕,为师会一直在。”
马车一路往冰焰奔去,中途停下买了干粮,剩下的时间就没有再停下住宿了。
卫霜看着马车里一直打坐运功的程立雪,眼里满是爱意,看着气息逐渐安定,如尘埃般的元气颗颗落在丹田,不由地想到了叶挽君,她也是这般心无旁骛,此时不知她一个人在索隙城里无不无聊。
这个死万暮白!答应了要带她浪迹天涯的,现在食言了,他非得把他揍一顿不可!
这小妮子最是爱玩,若他们不在身边,谁能陪着她呢?
回到了冰焰宫,许冰凌立刻去与许清风商议,甚至为此还召了几个大臣进宫,谈了几天几夜,才最终决定让卫霜一试。
夜半三更,许清风、许冰凌,还有几个之前没见过的大臣,来把卫霜请出来。原本他不想打扰程立雪,结果这孩子觉察到卫霜的动静硬是要跟来,丝毫不见倦意。
卫霜只好无视那些人的眼神,自作主张地把她带上。
被带至一处偏殿,许清风按上墙壁的一块冰砖,金色的法印现出,卫霜感觉到这法印的灵气与公孙轩辕很是相似。接着地面裂开一条阶梯,通向黑暗的地底。
卫霜如今也不用隐瞒什么,直接唤出地盘,一看没有问题,跟着不知走了多久,只能感觉一直在往下。
莫约半个时辰,脚下终于变平坦,许清风一挥手点亮了周围的灵石,眼前是座沉重的大门。
许清风伸手捏住门两侧铁兽的舌头,拧转一圈,木门呜哇一声低吼,打开了。
“先生请,我等只能到这里了。”许清风的语气没了之前的恭敬,毫不掩饰冷意。
卫霜全不管,往里走去,身后又是一声低吼,似巨兽吞食,他回头一看,只来得及见着一条缝。
“抓紧为师。”卫霜嘱咐道,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把程立雪的手握得特别紧。
有阴眼在,黑暗并不是什么问题。周围空气潮湿,比地上更加阴冷,眼前还有长长的甬道,像个墓穴。
天盘啊天盘,却被困在墓里,真是令人唏嘘。
不过对于他来说,“墓”也是潜龙之处,就看能不能破开了。
卫霜一手托着地盘,一手牵着程立雪,信步往里走去,清脆的脚步声在甬道里回荡,挑下叮咚的水滴,空旷而寂寥。
“立雪,怕吗?”一般人在这种环境下难免心神不宁,更别提她只是个孩子了。
“不怕。”程立雪回答得很干脆。
卫霜看了眼地盘,心想还不知有多长的路呢。
“哦?为什么呢?”
“有师父在。”
不知为何,听程立雪说出这句话,卫霜会很安心,或许真的是因为自己终于有能力去守护别人了。
走着走着,地盘再次发出波动。
“临九天迎敌!”
还未等卫霜踏罡布阵,四周骤亮,身边就是万千星辰,仿佛整个天空都在身旁燃烧。
阴眼看不出端倪,说明这不是幻境。
卫霜看着排布各司其职的星辰,其中分布了十二颗最耀眼的星,呢喃道:“十二天心诀,当真遇着敌手了。”
这里不是幻境,而是天盘!
他们就在别人的局中!
忽然天星变动,四面八方传来狼嚎,又有铺天盖地的狼群朝两人奔来。
卫霜冷哼一声,脚下一踏,顺手将程立雪抱到中宫:“用法术?也太小看地盘了吧!值符·定安!”
“白虎·兵杀。”
卫霜抽刀反击,趁地盘白虎主动凶神之威,对抗天盘贪狼。还未交戈,天星再动,中天紫耀,群星簇拥,如帝王临朝,俯视众生。
卫霜暗叫不好,在他人局中处处受制,天盘布局太快,似乎心念一动就会让群星归位。此时紫微星已成帝王之姿,自己却似被绑缚阶下,只等问罪了。
拼天时,天盘本就以天星为局;拼地利,自己先机已失:那么……
卫霜长青刀一甩:“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翻覆!——木火刑天!”
“腾蛇·迷心。”
“九天·凌空摘星!”
卫霜挥刀朝紫微星斩去,同时腾蛇发动,群星动摇,离散本位,九天一发,助木火刑天直逼中天。
“太阴·明月当空,群星退位!”
阴眼发动,阴火成燎原之势,吞噬了星空,星光暗淡,似将熄的灰烬。
突然天盘再变,欲再变阵法。
卫霜一惊,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压制了紫微星的运势,若再变阵,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绝不能让他如愿!
“六合·万世不竭。”
正在颤动着变阵的天星再次回到了原来的方位,并互相制约,环环相扣,锁死在一起。
卫霜忽觉不妙,总觉得自己好像还帮了对方一把,将群星拱卫之势给加强了,登时后悔不已,立刻再拨地盘,直将局面搅乱,一时间淹没在群星之中。
“移星……换斗!”
周围霎时一黑,无边无际,卫霜只来得及拉住程立雪,眼前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觉得似乎在一片虚无中,飘飘荡荡,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甚至来此为何都要忘记了。
黑暗中忽明忽暗地有一点微光在闪烁,像夏夜的萤火虫。慢慢地周围亮光多了起来,愈发光明。斗转星移,卫霜看着一颗颗星星亮起、熄灭,在原本的位置成一团暗红。
重复了数千万亿次,最终又回到了那片黑暗。
“你强行成七杀之局,自己受的伤比我更大,何必呢?那一招,已经让你负担极重。”
周围再次亮起,众星皆在原位。
卫霜呵呵一笑,手中长青刀青白交替,脚步虚浮,依然稳住坚持不倒。
“天下之事,祸福难料,吉凶又怎是随意就能定下的?七杀局,终究还是值符统率,哪有什么忤不忤逆。我之所行,即是吉凶!在下,牾厌君卫霜,还请天盘现身!”
卫霜随手点了一颗星星,那星飘飘悠悠,似萤火虫一样飞舞。周围星辰散去,只留下了黑暗,只有那星还在眼前,似一个灯笼,带着他们往前。
没有多久,眼前现出个人影,那星化为一个方长的纸灯笼,飘在那人身边。
卫霜看出来,那竟是个女童,而且看起来比程立雪还要小,看上去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他心里有些惊讶,三才阵法最是玄妙,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悟性,不禁肃然起敬。
那女童咧嘴一笑,糯糯地开口:“先生到此一十六步,我送先生一万六千年灾厄。”
卫霜一惊,这般话她竟如此淡然地讲出,又转念一想,若自己真能有长久之寿,到时候受天劫考验,都不知要多久,她这样不就是把答案告诉自己了嘛?不禁也躬身拜谢:“多谢先生指点。”
女童往卫霜额头一点道:“空亡子,时音。”说完又似脱力般倒了下去。
卫霜脑海中涌入许多画面,让他一时间难以厘清,可是待他静下心来剥丝抽茧一番,越看越心惊,只能阴沉着脸抱着时音往回走,一点亮光都没有。阵阵回想敲得程立雪心惊,只能中途接过了时音得身子,压在心口,卫霜没有拦着,她用瘦小的身子,勉强抱着另一个更小的身子。
许清风又到这个他不喜欢的地方来,带着许冰凌。
许冰凌心里发冷,不敢去看那扇沉重的大门,只能低头盯着潮湿的地面,接着闭眼深叹、摇头。
“我要进去。”
许清风有些惊讶,卫霜已经把治国之策说得很清楚了,并不一定非要他去,这次只是借他之力尝试一番,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有动静,他已经不抱太多希望。如果卫霜能解决天盘的事情,那便最好,如果不能……他不能相信一个会威胁冰焰的,来历和目的皆不明的人,如果卫霜一去不回,那这与他们并无关系,可以子爵礼下葬。
许冰凌知道父亲的想法,可是她却不能接受。此番行径,岂不是坑害他?这哪里是君子行径!
几天过去了,里面还是生死未卜,叶轻尘都吃了大亏,卫霜又有多幸运?
既然是她把卫霜推进去的,那她也要把他拉回来,就像……
她欠的,不只一条命。
许冰凌上前一步,被许清风阻拦着。
“女儿,你明白的。”
许冰凌一拂许清风的手臂,摇头否认:“父王,孩儿真的不明白。”这是她少有的叫“父王”,“若天下人知我等如此歹毒,今后谁还会为冰焰效力?”
眼看父女要起争执,大门发生了异动,上面的禁制消失了?
“成了?”许清风轻咦着,心激动得砰砰跳,等待大门有动静。
又等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打开,几人面面相觑,只有许冰凌一直在心中祈祷。
突然,大门轰然破开,里头飞出把青翠直刀向许清风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