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慕悠游挑明身份,露出真容才得以求来澜止为自己提供见魔君良修的机会。三人没立刻动作,却依旧坐在包子摊上从长计议。
澜止掏出不知藏在哪处的玉扇徐徐轻摇,谈及正事忽就多了几分严肃,“我看现在也没那个必要去找我父亲,你这个事我就能办。”
时沁一直未语,若有所思的将手点在桌上一下一下的敲着,“可是此事实乃牵扯我们神魔两族的大事,妹妹的师兄本就是神族人,既然是来投靠师父的又在我们魔族遇难,我觉得还是要师父他老人家出面比较好。”
慕悠游看着他们师姐弟你一言我一语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她也不敢多话,毕竟最后还是由人家来出面解决的。
澜止满不在乎,他觉得师姐总是有太多顾虑便不再同她争辩,从怀里拿出一块令牌来压时沁。“此乃我父亲给我的令牌,我就不信从那天牢救不出你师兄。”
拿出师父的令牌,时沁自是无话可说,澜止若要管那旁人谁也拦不住。时沁长叹一口气,将后面的事情打算做个安排。“那我给师兄报个信,既然我们不能及时回宫,且让他帮我们同师父师娘周旋一番罢。”
时沁出手幻化出一只灰红色的小鸟,刚要传话便被澜止拦住,“等等师姐,就说我见到酒楼的菜馋了。”
没想到澜止还挺有担当,自己拦下的事都留在他的名上,也不是那般无脑。
时沁将小鸟送出,远目他们的住所,南方魔族的宫殿净天宫的位置。婉声道:“我们这么坐着也不是办法,先到客栈住下,然后再由妹妹将前事经过细细说来,我们才好进行安排。”
慕悠游一行人又回到楚濯清被捉的客栈,见到她又返回来,客栈老板马上过来对她好言相劝,硬是拉着她往外走让她赶快跑路。她无处插嘴,只能等到老板喘气的功夫道了句:“多谢老板您的好意,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救我师兄的事。”
老板顺着她的视线才看到还有另外两人同她一起来。他怎会不认得这二位是何人。男的乃魔君良修唯一的儿子澜止君,而女的更不用说,谁人不知她是良修的第一个女弟子,心地善良、平易近人。
小客栈里来了两尊大佛,老板赶紧施礼一揖,“不知是二位来此,失礼,失礼了。”转念一想他们是同受欺负的姑娘一起过来的,看来姑娘的师兄是有救了。老板为人热心肠,反正魔官和申悭都不在,他就大胆的将前因后果尽数说给他们听。最后还说出一个关键之处,魔官临走时对魔兵说将其关进天牢。
尽管慕悠游心中担心,但她要说的事竟全被老板说完了。老板擦擦额头上的汗,“那申悭着实让百姓愤恨,还望二位救出这位姑娘的师兄。”
时沁拱手道:“老板您放心,我们就是为此事而来。妹妹的师兄要救,申悭我们也管定了。”
澜止低头思虑了半天,嘴上不知念叨着什么,良久才沉吟道:“你说那闹事的魔官会使出一种赤色的雾气?”
慕悠游点头:“对,那雾气仿佛,仿佛就像申悭臂上的那条蛇形的暗纹一样。”
时沁也同问:“从刀里出来的?”
慕悠游接道:“嗯,老板也看到了吧?”
老板回答道:“是呀,那赤色雾气就那么快速朝着他们过去,后来又收回刀中了。”
二人对视,时沁搞不懂澜止眼中的困惑,而后者却若有所思起来。
澜止觉得不可思议,嘴中叨着:“不可能啊,怎么可能?说了半天,老板这魔官可是南方官司的总长莫穷?”
老板双手击掌,“哎呀您看我都忘了说,正是那莫穷。”
时沁不解,出入魔城多年都未曾听说过官司总长有过不当行为,怎的今日就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将人关了去?而澜止这神情似乎与那人相识,侧身问道:“你知道这人?”
澜止虽在外行事令人觉得玩世不恭,但倘在宫中,名字上顶着“魔君之子”这个头衔,他却要时常看父亲的眼色,做事也要同父亲看齐。平日只要良修站在他身边,澜止连口粗气都不敢喘。他是家中独子,平日众人不能将他与兄弟相比,却时常用期待的眼神来和他父亲比较。
早些年澜止年纪尚小却被良修逼迫拉到魔军大营操练,气息聚不稳,就被倒挂在树上一挂就是一夜。如今魔族无战事,上到魔将下到魔兵各个都是操练结束就算完成一天的任务,但澜止却因身份的缘故硬是站在台子上将剑练到磨损,然后日复一日。
就是这时,有个军中的大哥递给了澜止一碗水。告诉他练功要有技巧,光靠手上功夫是不能成才的,要首脑兼备才可。从此军中无事他便时常与那人练剑切磋,把自己心中之事说与他开解。良修作为一方魔君,对他的教育严格,却忽略了他该需要的爱。澜止便把那人当做大哥,后来澜止离开魔军大营去往另一处修炼,二人还常有往来。他还记得,当时大哥告诉他自己练成了魔兵法术的最上层不日便派至魔城的官司任职,尽管后来监管的魔帅离奇身亡,使他险些失去机会,但还好澜止用了一番人脉疏通才失而复得。
而魔兵法术最上层的术法则称赤蛇化雾,他的那位大哥名唤莫穷。
澜止心中并不忐忑,而是真正的怀疑。魔族十几万年前曾对外公布魔兵只可将法术修行至魔兵术法最上层,若可修到最上则立即调至南方官司当值。然大多数魔兵用尽一生都不能修到第十层,更不用说最上。几万年来,据他所知,唯有莫穷。可是莫穷怎会做出这样黑白颠倒之事呢?
澜止面有愁云,再次确认:“当真是莫穷?”
老板非常肯定,“姑娘不识也就罢了,但我在此处这么多年就只有这么一个魔官,不是他是谁。莫穷近些年做事嚣张,四处打压百姓,哼,定是与那申悭早有勾结,所以他才能如此大胆。”
澜止心中五味杂陈,做事嚣张,与恶勾结这些词都不改来形容他的大哥。一掌拍在桌上,茶杯应声而倒。“绝不可能,怎么可能?”
时沁见澜止如此激动,在脑海深处探寻记忆后才明白,忍不住问:“难道他就是你说的……”
澜止点头。
既然老板和慕悠游都做了证,老板又一口咬定是那个叫莫穷的魔官所为,她认为不管如何都得去一次天牢才可。如此事有真,无论那人是谁都要受到惩罚。“我们还是先去探探莫穷的口风才好。”
经过一番商量,由时沁和澜止二人去往天牢询问试探,决定不让慕悠游同行。到时若是莫穷怀疑,他们拿出令牌只说是魔君要求来检查天牢囚犯身份便可。若当真发现楚濯清其人,定将他救出并审问莫穷。
慕悠游一人得到了他们的保护,便不再担心自己的安全,时沁临走时将自己的玉牌留给她。身为魔君的徒弟,只要出示净天宫的玉牌不管是谁都会礼让三分。可她担心那莫穷会说谎,到时就连他们都救不出师兄最后还要去求良修魔君,这其中不知会耽搁多久,师兄恐怕真就熬不住了。
月上柳梢,慕悠游心中却依然慌乱无措,本是开窗想要透下气,却见一整条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慕悠游指着街上的景象好奇,是老板心疼她一个人担心师兄就未与她提,今日本是南方魔族一年一度的念心之会,可说为魔族的一个大日子。从傍晚开始,百姓们就会开灯放灯以寄自己追求的信念而得到长久的坚持。
如此热闹的魔族,真是难以想象的一面。慕悠游思索了片刻道:“你们魔族也修佛理?”
老板摆摆手,“不过是有个信念罢了。”
听闻此会,尽管慕悠游心中甚是担忧师兄,可四下无事便来了兴趣。既然心中的石头放不下,坐在这处无所事事只能胡思乱想,不如就出门观赏这一盛会吧。以防万一,为避免再遇到申悭,慕悠游还是变回了大黑痣的打扮。
魔族的傍晚同天界和凡间相比似乎要黑得直接一些,此时若在另外二界应是朝霞漫天,落日映着人们的身影,美得刺目。但魔族仿佛没有夕阳西下的阶段,直接将天空粗鲁的罩上一层黑纱,灯也就开得早了些。
凡间每逢十五也有灯节,人们做好各式各样的花灯售卖,最有意思的是猜灯谜,猜中了就可在诸多种类的灯中随便挑个喜欢的样式拿走。慕悠游随着楚濯清、魏初和黎笙四人去过几次,师兄和魏初都知识渊博,凡间的诗句也难不倒他们,总是可以得到很多种样式的灯,但他们却经常要来荷花灯或者兔儿灯给她们玩,说这才像女孩子家玩的东西。慕悠游觉得魔族的念心之会大概也同凡人以灯寄情是一个意思。
白日里吆喝叫卖声就此起彼伏,到了这个时候魔族的姑娘们都盛装打扮纷纷走出来,俩仨一伙的去挑战魔族的游戏,若是成功了也可以得到纸灯。这里竟还有擂台比武的,魔族当真阔绰,倘赢得比赛竟会送上一整箱的魔族银钱。
慕悠游当然还是最喜欢那些吃吃喝喝,初来魔城也不知此处什么酒好喝,什么东西是招牌。她决定找个看起来人比较多的酒楼去尝尝鲜。
转了一圈,此时她手上已经多出很多小物件和零食,奇奇怪怪的东西买了一大堆。但好消息是在她边买东西边打听下,终于得知城中有个叫南湘楼的酒楼人气较旺。果不其然,还未走到近处就看到从门前排起了长龙。
不管情况如何,还是先排个队比较好。慕悠游站在几乎队尾的位置扬着脖子朝前面望,“大哥,怎么这么多人啊?”
“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有所不知每年的念心之会南湘楼都会免费施粥。”魔族大哥兴奋着回答。
慕悠游疑惑,“粥,粥有何可新鲜的?”
讲到此那人更为自豪,“这姑娘就更不知道了,粥里有玉膏浇灌的果肉。”
虽然不知施粥这件事,但关于玉膏慕悠游倒是有所耳闻。听闻不周山往西北四百二十里,有个叫峚山的地方,那里不仅长有茂密的丹木,还有一种最为珍贵之物就是这个玉膏了。据说人族的共主黄帝也经常服用此物。用玉膏去浇灌丹木会长出五色果实,其味香甜可口。若是吃了,便可身体康健,避免灾祸。
正在脑海中回忆这个用玉膏浇灌的彩色果实到底长相如何的时候,不经意间慕悠游回过头向后一望,方才自己已接近队尾,现在从自己身后又排出少说十三四人那么多。就是这一回头,却让她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此刻,阿沉正举着一个大翅膀蝴蝶灯站在一个摊子边看着。起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再看确实是他没错,没想到他竟是魔族人。慕悠游来了精神,这玉膏果实的粥她喝了与自己也无用,自己吃东西也没什么乐趣,不如去找阿沉。
慕悠游偷偷摸摸走到阿沉不远处再次确认是他无误,便踮起脚尖走到他身后。
用手拍拍他右肩,阿沉回过神向右看,没人,慕悠游闪到他左边。又拍拍他左肩,阿沉快速向右看,还是没人。等到把头再转回来时,却发现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女人正伸着双手摆在脸上朝他做鬼脸。慕悠游琢磨自己眼下的样子估计连师兄都认不出,只要自己不说话谁都不知道是她。本想吓吓他,可什么动作还都没实施,阿沉张嘴无声的哈哈笑了几声。
阿沉指着慕悠游,艰难又兴奋的说道:“阿、游。”
慕悠游本想挤出个更为怪异的表情,但实在继续不下去,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阿沉顽皮地摇头。可能是在自己的地盘,阿沉没有之前遇到时的那种拘束和别扭之感,整个人都放松起来。露出的笑容才显出是他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
慕悠游好奇他是如何认出自己的,便学着以往在天宫见到别的仙娥的模样,撒着娇扭捏:“说嘛说嘛。”做完这个动作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有几分恶心。
阿沉捂住自己的嘴又呵呵笑了几下,道:“不。”
慕悠游道:“你是魔族人?”
阿沉点头。
慕悠游还想问“你怎么之前不说?”但想了一下人都有难言之隐,就没问下去。“又是一个人出来的,你家里人呢?”
阿沉没回答,左右看看,感觉又像是逃出来似的。
慕悠游眼睛一转,“你是不是又偷跑出来了?”
阿沉愣住,双眼中透亮的光泽失去了一些。定是被她言中了。
慕悠游弯下腰将身体放低与他平行,便续道:“阿沉,我呢遇到了一些事,从今天起我就会一直留在魔族,不知道未来会去何处,但至少现在会一直住下去。你既是魔族人,我们又同在一处,不如以后我们想要见对方就随时见面如何?”
阿沉非常同意,连连点头。
慕悠游手上没什么信物,若是他二人要长期来往不知该用何种办法联络。往日除了黎笙这个传话筒外,就是师兄的传心术。可传心术这种东西,别说阿沉了,她自己也是学了个一知半解。
忽的灵机一动,慕悠游看到阿沉的发冠来了灵感。从自己头上取下发簪,随便施个她平日无事研究的小法术就成了。一般情况下,慕悠游都多用水系法术且善用,其实也不是因为她精通这一门,而是比起其他系法术,只有水系会的比较多仅此而已。将发簪放在阿沉手中,慕悠游变出几个晶莹的水珠分别跳动着蹦到簪子上,慢慢渗进去形成了几个孔。
阿沉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双手捧着发簪观察它的变化。
慕悠游看他这样子甚是有意思,本想变出很多水珠再将他戏弄一番,又觉得是欺负小孩的表现。“这个你拿着,要见面的时候吹响它我就会来了。同样,若是我想见阿沉,你便会听到它的声音。”
巧是一阵风经过,吹响了摊贩挂在架子上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阿沉以为是发簪发出的声音,耳朵靠近去听。
慕悠游又让他给逗笑了,“不是它的声音,你吹一下试试。”
阿沉抬起头,似是对自己的行为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试探着对着其中一孔吹了一下。一阵泉水“叮咚”作响之声,清脆悦耳。
慕悠游道:“以后你若是会吹笛子了,这个也可以吹的。”
阿沉举着发簪蹦跳,兴奋的鼓掌。眨眼间,发簪消失了。
慕悠游一愣,没想到阿沉也会法术,方才发簪明明在他手中,眼看着就消失不见了。这孩子还是蛮聪明的,此簪世上独一件绝无仅有,若是弄丢了可就再无第二了。
阿沉将地上自己放下的大翅膀蝴蝶纸灯递给慕悠游,眯着眼笑:“灯,送,你。”
慕悠游还记得那日自己买给他的纸鸢正是一只大翅膀蝴蝶的样式,便欣然接过纸灯一观。“谢谢,我很喜欢。”说罢想去握阿沉的手。
正在此时,却有个靛青长衫,面容端庄严肃的青年跑过来一把拉住阿沉,并将他藏在自己身后。
慕悠游一脸茫然,手停在半空中。
只看那靛青长衫的青年,剑眉紧缩,上下打量着她。“神族人?”
慕悠游道:“是。”至于此人又是何人,她也不想多知道,看他担心阿沉的神情定是家中之人。慕悠游也将来者上下打量了个遍,应是和那澜止岁数相似。别说他和阿沉两人还真有相似之处,若他日后长大定也是这般相貌堂堂之人。由此慕悠游分析此人应是阿沉的哥哥之类的。
阿沉拽他的衣袖。
青年低下头,沉声道:“你认识她?”
阿沉道:“朋,友。”
青年打消了对慕悠游带着敌意和戒备的眼神,揖手道:“方才失礼了。今日是念心之会他才自己跑出来玩的,我需马上带他回去了。”
初来魔族还未站稳脚跟,一不敢同他人提及自己身份,二不能以真容示人,慕悠游已然觉得很憋屈。可就是没办法,本想同阿沉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吐些怨言,这连地方都没找他就要走了。无奈啊。
慕悠游朝阿沉露出一副好失望的表情,又对青年正经道:“请便。”
阿沉被青年拽着离开聊天的地方,走两步就回头看向慕悠游的方向。对方莞尔,朝他挥挥手,做出吹笛子的动作。
以笛为信,你思我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