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春天总是悄无声息的来又不知不觉的走。亓泮的心情倒同这天气相反,总是说来就来令人捉摸不透,时如雨中的长风拨云散雾,时如城门失火恨不得殃及池鱼。
慕悠游嘴角抽搐了一下,该来的总会来,“今日来看望亓殿主正是有事要同你说。”
亓泮走过去,身影挡住门前的光压住慕悠游的视线,“哦,那亓某洗耳恭听。”
慕悠游心虚,眯着眼睛以为他要立刻降罪给自己,没成想亓泮走过身旁倒了杯茶,自己坐下饮起来,还做了个“请”的手势也让他们坐下。
把茶壶放到桌子中间,道:“别客气,喝茶。”
白芷忍不住尴尬的气氛,主动提起茶壶给他们各自斟上一杯。
利南风凑近鼻子一闻,这茶的香味似乎与洛锦舟殿中的茶如出一辙。“你们看咱们这像不像背着洛殿主开小会?”
洛锦舟虽向慕悠游提及退出殿主之位,但他并不像利池那般直接将位置让了出来。岁和本来掌事的人就少,倘若他也走了就没有人能在关键时刻出主意。亓泮黑着脸往洛锦舟面前一站,不论年龄相差几何,既然都在殿主的位置上理应平起平坐。洛锦舟无奈身后没有接班人,只得退到殿后为他们打点出些主意。这次他们跟去净天宫救人也是洛锦舟提出的建议。
可尽管如此,洛锦舟的年龄确实不能同现在的各位殿主相比。自然而然,他就被好意的“排挤”到了老年人的位置上。
利南风抿了抿嘴道:“可惜阿泽不在,也不知他这几日在做什么?”
亓泮没言语,伸出手算了算时日,晓得到了用心钉反噬的日子,计宸泽定是在生不如死中。前几日他也病着这事便被忘到了脑后,今日需找个时机去看看他才行。
“此去救师兄一事牵连亓殿主受伤了。”慕悠游试探道。
“无妨。”亓泮毫不在意受伤的事情,那些伤尽管疼但还没到难以忍耐的地步,不过是他装出来想让慕悠游担心的罢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肯定是在思考如何将私自出宫的事解释清楚。亓泮并不着急,等着她挨个讲明白。
慕悠游不是个藏着掖着的人,只是此番本就做错,亓泮的气势又如此强大,她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口。想了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况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牙一咬道:“是我听到师兄被关着急了,没有考虑后果。师姐的死……也是我没有深思熟虑导致的,我一人行事不瞻前顾后,还要亓殿主小风你们去救我,最后竟还牵连你们受伤。我实在,实在不配做这个魔君。”
利南风不忍她自责,嘴倒是很快,“阿姐你别自责,我们去救你全是洛殿主和亓泮商量好的,跟你没半点关系。”
白芷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慕悠游道:“那也是因为我你们才会去,师姐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若是当时你们其中还有人……我无法和岁和的百姓交代,就算死也没脸去见计泓尘。岁和不能亡在我的手中。还有计泓尘的临终嘱托,让我好好的和你们相处,这些我都没有做到。”
利南风少有的皱起眉头,“阿姐这些不怪你,要怪就怪他。”他指着亓泮。
亓泮反问:“我怎么了?”
利南风道:“都怪你不合群。明明阿姐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还看不惯她。”
慕悠游拦住利南风,“小风,亓殿主做得对。本来我就与岁和没有一点关系,计泓尘不仅将一身修为赠我还让我坐上魔君之位,而我非但没有想着心系岁和,反而差点害了你们。我只想着复仇,想把事情都推给你们去做。”她诚恳的看着亓泮,“亓殿主,从今以后我不管你是否对我有所改观,我都会努力带着小风他们守护好北漠,为了不再让百姓受伤,也为你们不再因有我这个魔君而担忧。我已经想好了,接下来我要按照计泓尘说的去做,我们先想办法取撼天剑。”
亓泮一个字都没说,拿出折扇边漫不经心的摇着边审视她。倒是还有自知之明,性格不错,也不欠思考,就是行事太鲁莽。不过好歹也算半个魔族之人,不对,她如今应该不算神族了。慕悠游身上有很多重担,她不仅要守护幽冥山与良修为敌,她还要以自身魔血做计宸泽的培养封,某种意义上亓泮认为自己若是好好对待她并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计宸泽。
其实这些日子他已经研究过很多计泓尘留下的书籍,反复阅读了他的书信,慕悠游想取出撼天剑并不是难事,他想让计宸泽重回魔君之位亦不是难事。如此看来,自己帮她度过难关还是合算的。况且计宸泽私下里屡次威胁他说若是不帮她渡过难关,日后待他恢复修为定要将那些现在不服从的人狠狠折磨一番。亓泮很怕死的。
利南风不忿道:“喂我说亓泮,亓大殿主,到底如何给句准话可好?”
亓泮一点都不着急,合上折扇,提起茶壶又往青色的茶杯里续了水,“别客气,喝啊。”
慕悠游拿他实在没辙,顺着他意将茶水喝干。入口苦涩,稍在唇齿间细品,又有浓郁的绿茶香气,令人回味无穷,好茶。“所以我也希望亓殿主能给我句准话,你是否愿意助我拿到撼天剑?”
亓泮摩挲着茶杯,莞尔一笑。
“我的亓殿主,别喝了,你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觉得口渴。”利南风受不了了,抢过他手中的茶杯一把将它扔出了门外,“啪”的一声碎在了院中。
亓泮梗着脖子,看着那杯子倒在地上一分为二。他没的旁事之时,素来对茶道有着无法抗拒的喜爱。上到研究茶叶的种植、采摘与焙炒,下到收集各种茶器,可说是都拿来当成一种享受。凡间有本书上说得好,“茶滋于水,水籍乎器”,这几日他病着饮得茶尽管都是普通的水煮出来的,但那茶杯却不是普通的,况且他的屋里就没有过于随便的器皿。
众人感受到一股莫名的杀气,似乎在身边转了一圈后停在利南风身上。
利南风才发现自己的举动过于鲁莽,他好像隐约记得亓泮的爱好是……想着想着霍然起立,想要逃走。白芷虽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故,但亓殿主脸上的颜色分明是在杯子碎成两半开始变黑的。
亓泮似笑非笑,淡定的看着桌上剩下的另外三只配不成对的杯子,“仇恨嘛自然是块心病,谁也阻止不了你报仇,亓泮这些日也见到了你为百姓所做的事,魔君不必为此次的事情过于挂怀,有朝一日我们一件一件的都是要找五方魔君挨个讨回来的。况且你不是说要去取撼天剑,既然你没忘记前代魔君交给你的事情,那亓泮自然也不能半途而废。我相信待到撼天剑出世的那一日魔君体内的魔血定会指引你方向。”
慕悠游没想到他会如此轻易答应,欣喜道:“这么说亓殿主是愿意帮我了?”
亓泮起身重整衣襟,浅浅一笑,片刻身上便装扮好一切,“若是再让我发现你胡来,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你。”说罢取了万虚袋中的长鞭拿在手上。
“多谢亓殿主,日后还请你多多指点。而且大家以后不必叫我魔君,唤我一声阿游便可。”获得亓泮的允诺,慕悠游多日未见的笑容又重新挂在脸上,这简直比饮上两壶好酒更令人愉悦。
利南风两手一拍,“这就对了嘛,瞧瞧这皆大欢喜多好。”
亓泮转过身,将手里的长鞭抻成一条直线,喃喃道:“还需再取一些,有些远啊,只有常烝山才有啊。”
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慕悠游刚得了甜头,马上问道:“亓殿主可是要寻些什么?”
亓泮垂首一笑,“常烝山的垩土乃是不可多得的材料。”
白芷道:“亓殿主是要用垩土铸何物?”
利南风在常烝山见过这东西,话说那山上寸草不生,秃头山一座却遍地长着五颜六色的垩土,花还能令人赏心悦目,但一堆破石头就不知能做何用了。他问道:“那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能拿来做什么?”
话音刚落,亓泮冷森森的笑声便在利南风头顶响起,他笑面虎的性格委实让人身体一哆嗦。“我同阿游的事便告一段落,如此确实皆大欢喜。但我与利殿主的事就要另当别论了,能否皆大欢喜,全看利殿主您是否配合。”
不明真相的三人,“……”
少顷,利南风再低下头看的时候,发现他早已被亓泮悄无声息的用鞭子绑住,此时他正在另一头拽着自己往外面去,哪里还像病着的样子?
利南风哭喊道:“阿姐,阿姐救我……白芷,救……啊……亓泮你竟敢打老子……”
白芷拿起桌上的青色茶杯仔细一看,又回忆方才亓泮的话,恍然大悟。原来这茶具上的青釉是取自常烝山的垩土烧制而成的,而此山距北漠颇远,为了一个杯子又不值当浪费时间一去,怪不得被利南风将其扔出去之后亓殿主会如此生气。
栖止宫的院中早已不见他们二人身影,利南风凄惨的喊叫声却响彻整个天空。
“亓泮,亓大殿主,老子,不是老子,是我,我错了,我知错了还不行嘛……”利南风颤抖着求饶,至于亓泮到底对他做了什么旁人难以想象,无从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