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桩事后,慕悠游打心底佩服殷碧华。她崇拜她的气势,面无怒容却可将人吓得不轻,只笑一笑就可以将敌人打败。殷夫人一定不是传闻中得那个连蚂蚁都不敢弄死的殷夫人,某种意义上慕悠游还将她画进了笑面虎的阵营。
事情了结,殷碧华亲自做了姜汤来让她喝。慕悠游本来还想客气一下说也给澜止君送过去些,但被她直接拒绝了。
慕悠游还是头一次来殷碧华自己的卧室,房内装潢简单,四壁上挂满了字画,书案上还放着厚厚的很多摞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凡间哪位文人骚客的房间。喝完姜汤,她拿起一本翻开看了几眼,竟是凡间的话本子。想不到殷夫人也喜好这个,若有朝一日她能到天宫走走,那海静园定是她常去的地方。
翻起书来,她又想起了昨日阿沉兄长的话。“岁和不与他族同谋。”
“岁和”究竟是什么?不放过每个机会,慕悠游就顺手在殷碧华放满书的柜中寻找起来。她还真不信这些书全部都是话本子。
殷碧华端着新衣服走进来,看见她正像壁虎般扒在自己的书柜前颠着脚尖来回游走。疑惑问道:“悠儿这是在做什么?”
被她吓了一跳,慕悠游谎道:“我见殷夫人此处书籍如此之多,想找两本好看的拿回去看看。不知您是否同意?”
见慕悠游与自己有相同的喜好,殷碧华欣慰一笑。“当然可以。我这里还有很多,你随意看,来先把衣服换好再看。”说完她就拿起托盘中的衣服打开在她身上比划。她以前经常幻想自己若是有个女儿就给她打扮得很漂亮,穿着好看的衣裳坐在花园中听着泉响,看着他们同样喜爱的话本,一只鸟飞过落在桌上来回蹦跳。画面别提多惬意。这些衣服的花色样式都是她心血来潮时亲手做的,有些送给了时沁,有些她不能驾驭只好留下来。现在细看,这些剩下的衣物恰巧适合慕悠游。
慕悠游她发誓,这一定是她一万三百年来试衣服最久的一次。本来都已穿好,她站在殷碧华面前真的只是礼貌性想让她看看,结果却不料殷碧华来了兴趣,又去取来了十几件衣服让她试给自己看。
一个时辰后,殷碧华一本满足的将衣裳都打理好叫宫娥送到了慕悠游的住处云院。“我那还有些漂亮的布料,待我过些日子一并做好再给你。”
往日天宫不论是仙娥宫娥等一类女仙,又或是文曲武曲等一类男仙穿得都很朴素。大家都是以浅色系为主,多以白色、霜色、月白色等几种常见颜色搭配。有些比较出挑的仙娥顶多也只会选择一些藕色、粉红或嫣红色的服饰。像殷夫人手中的玄色金丝、绯红牡丹、缃色银杏这几种布料,恐怕找遍整个神族也没什么人敢穿在身上。
慕悠游急忙摆手,委婉道:“太多了,悠儿穿不完的。”
没成想殷碧华都替她想好了,“悠儿长得这般漂亮,就是要常打扮。平日穿净天宫的服饰就算了,这些衣服一天可以换一件。”
她讪讪一笑:“夫人……说的是。”
好不容易将衣服的话题结束,慕悠游想再回去躺会,殷碧华却偏要拉着她唠家常。尽管澜止总是戏弄人,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殷夫人面对她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自然还是要将儿子好好夸奖一番。
慕悠游有种恍惚,觉得殷碧华口中的澜止和她见到的也不是一人。殷碧华却道:“凡事都要多接触,慢慢你会晓得他的好。”
她只晓得澜止有多顽劣,和自己这个成日在天宫中被夫子追着喊“顽劣小儿”的人相比更加顽劣,但没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要是有这个精力,她真想去向澜止讨教一下如何能做到如此。
见慕悠游如此有兴致,殷碧华走到书案前想为她亲自挑上几本书,然后再叫她去花园中找个舒适的位置欣赏。那样她的心愿就算圆满一大半了。
慕悠游欲言又止,看着殷碧华的后背把即将发展的形势揣度了一下,觉得阿沉兄长话中含义不像是单与南方魔族作对,而更像是自我圈地与他族为敌的感觉。而殷夫人慈爱温和,思来想去认为此话能问。
她放缓语调,见缝插针,“殷夫人。”
殷碧华翻着话本子道:“嗯?”
她续道:“您知道‘岁和’吗?”
听闻此言,殷碧华的眸子闪动一下向外望了望,将门带上。“你怎么知道的?”
慕悠游哪敢说她有个朋友应该就是这个岁和,忙打马虎眼:“昨日夜游,听魔城中的两个百姓交流说起的。”
殷碧华轻声道:“哪个百姓敢如此大胆?若在魔城中谈论此族被发现是会被重罚的。”
慕悠游脑袋一懵,还好方才没再多顺口胡诌些别的,没想到岁和在魔族竟是这样的存在。可她这个脾气就是这样,倔起来谁也拦不住。想知道就是想知道。
她试探:“说的是啊。悠儿初来乍到因是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奇了才来问您的。若是事关重大,那悠儿便不问了。”
殷碧华手中卷着话本想了一阵,也没说不能问,但也没将事情尽数说得明白。语气中似有些教导,语重心长道:“十万年前岁和一族原本还属于我们南方魔族的族民,他们的魔君是你师父的师弟,还曾参与过神魔大战一役。五方魔君曾誓死世代都将守护幽冥山封印,但岁和一族的魔君却突然背信弃义,多次侵扰幽冥山给五方魔族造成了巨大影响。后来他们同以你师父为首的魔君队伍大打出手,从此便从南方分离而出建立了岁和一族。”
慕悠游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个岁和一族的魔君,她竟然还要唤他一声师叔。
殷碧华继续讲:“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居于溯水河畔,常年守着北漠中的撼天剑,据说是为了等到有朝一日封印松动,那么岁和一族的魔君便可轻易取出此剑统治六界。”
又是撼天剑,北漠。
慕悠游眸子中的光亮变得黯淡,她的父亲,神族人人尊敬的慕氏后人,她的奶奶,因护六界有功骄傲了大半个辈子,都因一把撼天剑毁于一旦。父亲母亲用一生的时间都在护六界周全,时刻关注有关万迁所有的事情,可他们却一心想要得到撼天剑,得到一个厉害的身份。她内心动摇了,阿沉属于岁和一族,而他的兄长言语犀利,眼神凶狠。日后他们定也会是仇人。
她还想问为何岁和一族会突然改变想法从原本的守护变为抢夺。可殷碧华却收了手中的书,刻意道:“悠儿听话,若日后见到与岁和一族有关之人,定要躲得远远的。近些年我已很少离开净天宫,但却偶然听到你师父同长老们议事之时曾谈到如今岁和一族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直在拿魔族百姓修炼邪恶的术法且每年都要到北漠去尝试一次,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在我们整个五方魔族里切不能轻易拿岁和一族作为饭后谈资,若被误认为是他们的人定会有生命危险。”
她似乎明白为何阿沉每次出来的时候都要被封住法力和法术了,大概是因为他是岁和一族的孩子,更确切地说她现在非常肯定他应是魔君的孩子,倘出门被敌人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可他那日能开口的时候也没有说起此事。
转念一想,也对,是自己有些别扭了。不能怪阿沉。他还小,而且她也并未把自己真实的身份告诉对方。这就算他们彼此扯平了吧。
隔了一阵,慕悠游将思绪带回。她想知道的看来也不能从殷夫人此处得到了,于是便避开这个话题,满口应道:“悠儿明白了,请殷夫人放心,我绝不会给师父找麻烦的。”
从殷碧华的房间出来,慕悠游也没了想睡觉的气氛,心里想的全是“岁和一族的魔君为何会背信弃义,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会让他突然想要得到撼天剑,而不是再继续守护它?”在她听到这件事之后总觉得某种意义上和她父亲的做法特别相似,如果她可以知道那位魔君的想法,那也必定能将父亲的想法明白一二。
对撼天剑和幽冥山,她心中有千万个问题。当初奶奶告诉她慕家军绝不会轻易动摇立场,也绝不可能是叛徒。但为何凡是守护过撼天剑的人最后都变得如此?父亲虽然离开了,但岁和的魔君没有,若是可以她想知道更多的事情,甚至萌生出想要见上魔君一面的想法。
若要从殷碧华的房间离开回到她的新住处云院,就要穿行百花庭院后饶过一个可泛舟的小莲池,再往东边走,而东边恰巧可以经过藏书阁。
慕悠游脚下飘飘然,许是步子太轻了,原本都已经走过藏书阁坐落的院子,结果整个人却飘了回来。
这么大个藏书阁,无兵把守?
不可能。
趴在院子外面望向大门紧闭的藏书阁,仔细观察发现藏书阁屋顶四角分别坠有四个铜铃,风动铃响。可这四个铜铃难道只是为了声音好听?偌大一个藏书阁且又是净天宫禁地,怎的会如此失守?
心中生疑,慕悠游拿出一颗很小的夜明珠,小到就如一颗玻璃珠子的样子。见四下无人,此处也不是扔珠子的最好地点,便转身走到后墙处。随手掐了个隐身诀,朝着藏书阁大门一扔。
珠子准确无误砸向大门的同时,似乎牵动了某些肉眼看不到的千丝万缕的线,而线的中心竟都与那四角的铜铃相连。但凡触线一根则铃响,这时她才睁大眼睛看清楚,方才大门位置与院前的正门处分别闪出四个人影。
慕悠游不禁一颤,好家伙,原来他们也隐身了。魔族人真是好一手心机,藏书阁的守卫平日里竟是隐身看门。还好她机智,没有直接走进去。若这之后被谁问起此事都只说是自己砸东西不小心扔进去的便可。
四个守卫开了观眼诀向整个藏书阁的范围搜查,慕悠游极尽全力用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处。转了一圈,守卫发现掉在地上的夜明珠,竟是虚惊一场。彼此交换眼神后,又恢复如初。
慕悠游一路隐身跑到云院附近,才敢将脚步放慢。心中还暗自叫好,没被发现真是万幸。可正当她退去隐身术想将气喘匀的同时,好巧不巧,肩膀又被人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