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赖犸灙经常让她觉得头疼,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她从以前就觉着,如果赖犸灙喜欢上谁,那应该是相当麻烦的一件事情,收拾完了东西之后,捧着一盆洗过的热水,从房间里转身关完门出来。
还不等她叹口气,一双布鞋落入眼前。来人穿得一身粉,她这个年纪其实恰好穿这些,涪筃自己不太穿这些,也不是因为不喜欢粉色,只是单纯看眼前的人不顺眼。这姑娘是笑容满面的,总把“我也要变得同涪筃姐姐一样”挂在嘴边,但她觉得这人不算是个老实的。
“涪筃姐姐。”
涪筃目光平静地盯了她一阵,“怎么了?”
“等下我要去集市上,买些菜回来,织僅她说自己有点事情,不能这么早起去买菜了,让我替她去跑一趟。”冷澱鲆撇了撇嘴,心里是有点话的,但扭头看到了涪筃,又给压了下来,暗暗地给自己一点目标,“我本想拒绝她的,她老是把活给别人干,但我后来又想,如果是涪筃姐姐的话,一定不会嫌这些事情麻烦,因而我又决定帮她了。”
那种望过来的眼神仿佛是求夸奖,跟以往她看到过的每个小孩子都重叠在了一起。
涪筃厌倦这种孩子气,但行动还是先于她的思考,不知不觉她的嘴角已经带着笑,“也不一定是不想干活,我看织僅还是挺勤快的,应该是真的有事要去忙。”
“她?”冷澱鲆道,“她才不可能呢……”
刚说完这句,她又觉得不太好,总想着在涪筃面前保持一点形象,又连忙改口,“也,也是。就算不是也没关系啦,反正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应该互相帮助才对。”
涪筃还没开口,冷澱鲆就道,“那涪筃姐姐,我出门去了!”
一边往前走,还一边回头跟她挥了挥手。
涪筃端着木盆在原地看她,保持着体面的微笑。
……这人到底是来干嘛的?
这个天气的热水凉得很快,往后花园中倒着,干涸的土壤上印了不少水痕,这边的小厨房不是用来烧菜的,如果赖犸灙实在是饿了,偶尔也会拿来开火,但大多做菜都会由大厨房里来做,每日都有点心跟宵夜,也不用涪筃多动手。她这个人大多数的事情,都能很容易上手,只是做菜不行。倒也不是完全不会做,但她受不了这种油烟气,站在灶台面前就像是要了她的命。
就像她讨厌一大家子坐在一起,等着吃饭的时候,总会有人提名点到她。
“涪筃也年纪不小了,什么时候跟着在厨房里干点活才好。”
她抬眸看去,对上老人家笑眯眯的眼睛,“这样以后才好嫁人。”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那个年纪按照寻常人来说,甚至连对自己都没什么清晰的印象,更别提说是要嫁人了。但涪筃毕竟不是那个年纪的孩子,即使她厚颜无耻地装得比孩子还要孩子,但她并不是的。
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并由衷地抗拒它。
在她眼里看来,现如今这种情况下的“嫁人”,跟蹉跎岁月没有什么区别。她从来不是个勤快的人,那种芝麻绿豆般的有利可图她也看不上眼,在她真的年轻的时候,她还会如实反驳,“我才不嫁人,没有一丁点的好处。”
基本上能得到这种回答,“怎么会没有好处呢?你一个女孩子家家,不嫁人的话,难不成一辈子吃家里的?”
她心想这有什么不行,又不差她一双筷子。
又听到,“别家的姑娘都要嫁人的。”
老人家只当她童言无忌,“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这种言语她不过脑袋都能给背出来,因而在这个世界她也不想自讨无趣,只是顺着老人家的话,笑了笑,也没有多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不懂事,其他人也不会奇怪。
将井里的水打上来,涪筃要烧一点热水来喝。她自己要做的活很少,只要每天去帮赖犸灙梳头,然后照顾她一日三餐就行,其余的赖犸灙都会自己做,从前赖犸灙出门玩,可能还要她跟着一起,但如今赖犸灙春心萌动,似乎也不喜欢带着她一起了。
一想到这春心萌动的对象,涪筃就开始头疼。
好在她还觉着有一丝希望的地方是,薛郸槀大概、也许、八成是看不上赖犸灙的。
她也承认薛郸槀这人,多少有些才气。日后也大致上是个有出息的,不会一直是这个样子,若是光从人品、才学上来考量,赖犸灙的眼光不算差,更何况薛郸槀长得也不算歪瓜裂枣,这世上看重才学的人不少,不光是赖犸灙一人,也有其他的姑娘看上他,但薛郸槀似乎并不对此动心。
他跟赖犸灙维持着客套的礼仪,疏远也不冒犯,如果是其他穷小子,她或许会觉得是别有用心,但薛郸槀这人八成是真的就习惯这样。赖犸灙家世又不错,生得又美,刚到了适婚年纪,提亲的人就已经差点把赖家给踏平了,但赖犸灙一个都不喜欢,你问她喜欢什么,她说喜欢好看的。
等真的来了一个好看的,她又说这太无趣了,呆板。
家里人都为她的婚事操碎了心,但她自己就是不着急,有的是时间又在那挑挑拣拣。有时候涪筃觉得她这种挑拣很不错,因为有些公子哥确实就跟没有脑子一样,家世再好看着也很烦人,但有些好操控的,她也看不上眼,涪筃就有点烦她了。
没成想看上的竟然是薛郸槀这类的。
有才学这种东西,在她眼里看来也就是会写几句酸诗,讲了些正常人都该知道的事情结果就被捧得高起来了,说什么学识过人她看也就那样,顶多算个不作妖的人。
而且穷。
她没有仔细去打听过这人的家底,光是看这人的穿着打扮就能看得出来,这人穷到不行,如果是夫人知道一定会劝她,但不一定能劝得住。这年头欣赏一个青年的未来比他的家世要更加重要,如果赖犸灙铁了心要嫁给薛郸槀的话,想必夫人也不会花大力气阻止。
水烧开了,她将茶水倒入到杯子里,靠着敞开的窗边,喝着茶看着风景,这么好的安宁她不想被破坏,要怎么样才能扭转赖犸灙的想法?
抹黑?
薛郸槀这人的人品不错,想要找他的漏洞,也得真的有才行,凭空抹黑只会让赖犸灙这样的姑娘心疼。
跟她讲道理?
不可能的,这世上能跟谁讲道理,都不能跟赖犸灙讲道理,说重了两句话她又该委屈了。
思来想去,想得太多了而理不出头绪,对着空气正发呆的时候,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从眼前走了过去。那人缩着脖子生怕被看到,但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从她眼前路过,涪筃想装作看不到都很难。
“织僅。”
落织僅本以为自己都躲过去了,被这么一喊,浑身一颤,站在原地停滞了两秒,在寻思着怎么把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一边转过头来。
在大小姐院子里,大家都听涪筃的,就连大小姐本人也听她的,因而织僅下意识就想回避。
“涪筃姐姐。”
涪筃看了一眼她的打扮,“你要出门?”
“啊,对……”落织僅指着门口的方向,道,“我出去买点菜……”
“可澱鲆刚出去买菜。”眼前人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慌乱,涪筃仔细看到了,“今天大小姐起的很早。”
“呃,是……”
“我听说最近外面是有花船,她一直很想去,对吧?”
“是……”
“你同她一起去?”涪筃抬头看了看天色,道:“那也太早了,为什么要这么一大早就去游船?”
“天,天气好啊……”落织僅说道,“清晨的空气要清爽一些,才想着这个时候出门的。”
大概是想起来赖犸灙平时那个德行,落织僅又连忙补充道,“小姐……说偶尔也要早起一下,免得总让别人觉着她又在浪费时间。”
“她不读书别人才这么说。”涪筃垂下眼眸,道:“早起去游船,也只会被人说贪玩而已。且,织僅,你说谎的时候声音也在抖。”
落织僅倒吸一口气,闭上了嘴。
“大小姐同我说了,她是去见薛郸槀,对吧?”
“不是不是。”
落织僅连连摆手,否认到一半,又失了气势,默默地挪开视线道,“不是跟薛公子约好了,是,听闻今日花船活动里会有诗会,我们自己打算去的。”
涪筃沉默地看着她。
落织僅是难得怕她的那一类,涪筃不说话的话,她就觉得有种压力,这种压力之下让她没有太多可说废话的余地,“我们也没打算干什么,就是去看、看一眼。”
说话磕巴什么。
涪筃拧着眉头看她,道:“夫人如果知道这件事,绝对会生气的。”
“所以涪筃姐姐,一定不要将这事告诉夫人!”落织僅连忙说道,“我也是怕夫人责骂,但小姐说如果我不陪着她去,她也不会放过我的,我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同她一块去了。”
“那种诗会都是有才学的人才去的,大小姐有几两货,去了也不是任人嘲笑……”
“小姐说岳厼笣也去了,若是她不去的话,到时候薛公子看上了岳厼笣,她哭都来不及了。”
涪筃心想,赖犸灙这么努力也就算了,岳家小姐那样的,也能看得上薛郸槀?
“她何必同岳家小姐较劲。”涪筃说道,“又不是真的哪里比她差了,不过是多读了几年书,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但小姐就是在意。”
落织僅不觉得读书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年头吹捧读书人吹捧得太过了,“她最不喜欢别人说她没有学识,可真让她读书,反倒是自己觉得受不了了,小姐也太在意这些了,这书本是别人写出来的东西,别人觉得重要的东西,读或不读完全是看自己想不想,像我这样,不读书不也能活下去?”
在这方面,涪筃还挺认同她的,“小姐在意的并非是学识,而是不想被人瞧不起。在我看来,看过几本书就能洋洋得意瞧不起人的,书也差不多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必在意。”
“涪筃姐姐,那我先陪小姐去花船了?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不出门怕是要来不及。”
涪筃点点头,又说道,“回来早些,午后夫人会来看小姐的功课。”
“好!”
得到涪筃的认同,落织僅一脸的欣喜,连忙大步地朝外跑去了。涪筃见两人出了门,今日她也无事可做,好在赖犸灙这回没有找她,实际上如果让她看着赖犸灙跟薛郸槀来往,她就能看到那个贫穷的未来,还不如不看。
但既然如此她也得早做打算。
先前她也想过去老祖宗的那屋,但老祖宗喜欢清净,时不时地总是一个人呆着,她不好靠过去,再加上老祖宗身边也有伺候得好的,不缺她这一个,夫人屋里就是事情太多了,没有一刻能闲下来的,夫人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尤其是涫簻也时常来跟她抱怨账本难处理。她也不爱看账本,这些东西放在她面前,她能立马昏睡过去,涫簻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看重她,她要是去了夫人那边,八成会让她学看账本。
涪筃虽然是看过几本书,也认得全字,但也只到这里了,除了在大小姐府上混混日子,她没有别的更高追求。
还是能继续留在这里更好。
她这么想着,把热水泡了点茶,放在院子的石桌上,这一块完全是照着她喜好来做的,一个凉棚搭着能遮光,椅子平躺靠在阴凉处,夏天的时候在这里颇有点热,但秋日降温了,躺在这里恰好是能乘凉,才躺了片刻,又忽然想吃点糕点就好了,翻身起来朝着厨房里走。
大厨房距离这里还算远,途中路过大夫人院前的时候,恰好看到涫簻大步着急地跑出来,这人拎着裙摆刚跨过了门槛,抬眸就看到了涪筃,连忙停下来朝她招手,“涪筃!你来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
涪筃顿了下,问道:“怎么了?”
涫簻平日里很忙,没什么事情是不会特意寻她的,方走过了院子不远,她又走了回去,在门前站定。
“是夫人喊你。”
“夫人?”涪筃想了想,道:“近日没有什么问题啊,夫人见我做什么?”
许涫簻看她这个样子,有些着急,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夫人刚从集市上回来,在那边看到大小姐同人吵起来了。”
“吵——”这才刚出门多久?!
涪筃一个气急,差点呛到自己,“跟谁吵?”
“还能跟谁,就岳家那位呗。”许涫簻看她这个样子,疑惑道,“你真的不知道?大小姐平时去哪都带着你,怎么这回没有带上你一起?”
涪筃道:“我只知道大小姐早上出门了。”
“那你可知道为何不带你?”
“为何?”
“我估摸着……”涫簻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大小姐是看上诗会上的哪位公子了,不然依她的性子,怎么会去参加那种聚会。”
“……谁都看出来了。”
“正议论纷纷呢。毕竟大小姐这婚事,夫人也操心了一年多了,早在之前就开始相看,谁知道大小姐谁都看不上。这不态度实在是太明显了,夫人明面上虽然不说,给大小姐留着面子,但心底里也在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方才还问我呢,说大小姐若是真的看上了哪位公子,可得让周围人把把关。”
涪筃说道:“她都在外同人吵起来了,得先看别人怎么想吧?”
“夫人也是觉得有些丢脸,这不来找你问一问嘛。”
涪筃头疼,“其实这事我也知道的不多……”
她觉得这事其实没有那么着急,等赖犸灙碰壁了,到时候再提也不及,没想到夫人这么着急就打算问了。一边跟许涫簻说着话,一边走到了屋内。
坐在厅内正皱着眉头,一脸忧愁的就是方徍癸,她年纪不轻了,好穿偏重的颜色,今日穿着一身浓重的紫底金花,头上的枝钗戴得不多,更好戴一些假花。那些花瞧着很真,乍一看敲过去,总是开得很艳丽。
“涪筃!”见是涪筃来了,同她招了招手,“快些过来,我有话问你。”
涪筃连忙走过去,低着头,“夫人。”
“乖乖她是怎么回事?我听人说她喜欢上了诗会上的公子?哪位公子?”
涪筃说道:“是薛家那位。”
“薛家……”方徍癸一脸迷茫,显然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个人。
涪筃提醒道,“就是前些日子,刚考上了名次,来过府上做客的那位。”
记忆总算是有点复苏。
方徍癸道,“那不是来了好一批人么?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侧目问了问周遭,“你们谁有印象么?”
其他人就算知道,也不怎么敢说,生怕夫人不高兴。只有涫簻回答,“听外人说,那薛公子才华很高,就是可能为人低调了些……给人留下的印象,是不太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