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
我从,黑暗的地狱中来。
你为,光与爱所期待。
我们本身,
没有一丝可关联的。
你却误以为,
能从我身上,找到所期待的,
梦幻的一切。
“涪筃,骗人什么都不要骗人感情,趁现在还来得及收手,赶紧停下来吧。”
幕布下的人只笑了一声。
01
黑暗的四周没有一丁点声音,就连安静都没办法被完整形容出来,她睁开眼,能够清晰的看到一片虚无。
有一颗光亮莹莹而上,在这里呆得太久,她甚至以为这是自己出现的幻觉。
“你知道错了吗?”
涪筃心里没有一点感受,只是她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承认,她已经为此付出很多苦头了,继续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呆上几百年。
“我知道了。”她唯一擅长的就是,把原本毫不在意的东西,说的特别动人,在无数个世界里,无数个人信任着她,但她最终都辜负了那些信任,“我以为我想要的那些,都基于别人的痛苦之上,是我戾气太重,我已经知道错了。”
“真的?”
“我怎么敢骗你呢?”涪筃说道,“你可是什么都知道的,我根本没办法隐瞒你。”
“呵。”
那笑声很冷,“你既然也知道,为什么还敢说谎?”
涪筃被揭穿,没有丝毫慌乱,只是看着她继续说道,“我没有,我说的都是真心实意的,不然你可以验证。”
“怎么验证?”
“你想看我的心吗?”
“你的心里,大概只能装下你自己。”那点星光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孩子屡教不改,这种执着甚至如果不是因为爱说谎,都有些令人佩服了,“你用谎言欺骗了那么多人,你要别人如何再来相信你?你从不会为自己的言论而感到愧疚,那可那么多人,都因为相信你,而付出了几乎全部的人生。”
“我知道错了,那是我年纪小,不懂事。”
“你没有一点悔改!”
连唯一的光都要灭下去,涪筃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不会恐慌到这种程度,这一点星光的消失,意味着她又要一个人呆在这个空旷、没有边际的黑暗里,数百年、数千年。
“你,你等等。”
她想起身,但黑暗中即使能看清,着急的动作也让她摔了一跤,她甚至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个地方,哪里是可以触碰的,哪里又是被扔在了别的角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才能离开这里,她只知道继续被留下来,她的世界里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空白。
她厌恶这种空白,她时常在人群里,靠着花言巧语获得诸多关照。
“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她知道自己此刻非常地不可信,但只要能从这里出去,她说上一百遍还是要说,“不然你给我个证明自己的机会,我不会再欺骗别人了。”
“你能改吗?”
她顿了下,“就,就算改不了,我也不会再像之前那样……”
她其实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任何事情都会有风险,只不过很多人都为了相信她所说的话,忽略了那些风险而已,在她看来,在完全就是因为别人自己的愚蠢,而造成了令人遗憾的后果,跟她本人没有一丁点的关系。
“那样欺骗别人,起码我不会再无故去伤害别人了。”她想要抓住那个星光,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从这里出去,她没办法再呆在这里一秒钟,“你让我证明自己,你让我——”
“我可以让你出去。”
还不等涪筃高兴,又听到对方说,“这一次,你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眼前的黑暗被一道光劈开,她听到了人来人往的声音,眼睛模糊地看到了一些光亮,仅仅是一些,她已经喜出望外。四周的隔阂被慢慢暗下去,一些声音逐渐涌入进来。
“是个姑娘啊。”
对话声很杂乱,“终于是出生了。”
“这孩子,生得真可爱。”
“你又胡说,这个样子哪能看得出可爱。”
“那不管,就是好看的。”
“……涪筃?”
涪筃觉得吃力,正要睡着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她慢慢睁开眼,看不清来人,眼皮子也直往下掉。
听到一声笑。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一直以来都是冷笑、不屑的笑,这样的纯粹是喜欢的笑声,她还以为自己快要忘记了。
“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
涪筃从小就比别人讨喜,这是这个家里共同认可的事情,别家的小孩可能还只会哭闹,涪筃已经会讨人开心,哄人高兴了。尤其是家里的那位老太太,每天都被涪筃哄得哈哈笑,有时连她爹娘看了,都会觉得这孩子太能说了。
涪筃在家中排行老三,不是年纪最大的,却是最懂事的。
蔺家算不上什么大门大户,每日的吃穿都很紧,涪筃年才十一岁,就在餐桌上说,“我想去赖家帮工。”
家里长辈都惊呆了。
“你去那里做什么?”
涪筃道,“前几日,我听你们说家里开销吃紧,我想说我去赖家,可以换一笔钱回来。”
“孩子!”
家里人都舍不得她,“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
“我再怎么无能,也不至于让自家孩子,去别人家里生活。”
对于爹娘的这种反应,涪筃却显得很平静,她放下了筷子,抬眸对上他们的视线,“可是,我也不想一直让你们这样辛苦。赖家还不错的,我仔细看过了,只是我去了之后,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回不来了。”
涪筃垂下眼眸,“我会想你们的。”
*
她做下的决定无人能说服,且家中虽然不提,但确实也缺这一笔钱。涪筃回屋收拾东西的时候,还收到了一波愧疚,她在这个家中,无论是谁都喜欢与她相处,家中姐妹甚至还有人说要替她去的,被涪筃拦了下来。
“那是去帮工,又不是去享福,你们不用这样,我就算去了赖家,也会好好生活的,不用替我担心。”
有人正在哭,“涪筃,你一个人得多孤单啊?”
“要不我同你一起去,这样家里的负担也能少一点。”
涪筃一个一个耐心地同她们说,“没事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又出了门,接过爹娘手里的平安符。涪筃随手往包袱里一塞,对上两人盈泪的眼睛,一时愣了片刻,但很快她又恢复了勉强的笑容。
“你们不要想我,家里其他人在,他们会比我更孝顺你们的。”
“你这孩子。”
“从小就这样懂事,现在……还让你这么点大的小孩来……”
大约又过了十五分钟,她看了眼手里的钟表,马车也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从车内探出头来的人喊了一声,她只能道别了父母,独自一人上路。
赖家其实离得不远,就在这一块的镇子上。涪筃刚进了车门,还在同人挥别,等到了完全看不到人的时候,她才将视线收了回来,被随意塞在包裹里的那道平安符掉了出来,她弯腰捡起的瞬间,听到了耳边的声音。
【你这样不行的,判定肯定是你又骗人了。】
涪筃将平安符捏在手里,又给塞到了布包里,抬手将车窗关上,“我没有,他们确实缺钱。”
【但你嫌弃家里吵,不是为了这个才往外走的。骗了一波眼泪你觉得这样很好嘛?大家都会真的产生愧疚。】
“蛤?”涪筃受不了这种念叨,“那不是应该的吗?你到底在说什么。要是我直接跟他们说,这个地方太吵了,那些小孩子一天到晚流着鼻涕往我身上挤,我觉得恶心,你觉得这话说得出口吗?”
【你答应过不骗人的!】
“这不叫骗人!”涪筃托着下巴,无语到,“这叫照顾别人的心情,不管理由是什么,结果一样不就好了?他们如果真的关心我,就不会任由我走了,实际上他们还是缺那笔钱。在他们的眼里我也比不过那笔钱。”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
涪筃这么多年,倒是学会了短暂的沉默,见她不说话,006还以为是自己说对了,继续说道,【人家伤心也是真心的,你不要把所有人都看成是虚情假意,难不成家里的孩子出远门,许久都不能见了,他们真的不会难过吗?】
“然后呢?”
【他们真的在心疼你,所以你也应该回以一点真诚。】
“下次知道了。”
【你又敷衍我!】
涪筃往马车的横座上一趟,将钟表放在一边,闭上眼睛盖了一层薄被,“我累了,先睡会儿。”
【不许睡,你还没……】
涪筃翻身一趟,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样子。006知道她这样一定是不会再继续说话了,郁闷地闭上了嘴。等空间真的安静下来了,涪筃才又慢慢睁开眼。
她看到马车上的木板,已经有些发霉了,黑色的印迹在木板上面,没有人出声。她不害怕这样的安静,只是闭上眼睛,她又看到了那无尽的黑。到了这里之后,她已经不太记得那种感觉,但好像又时常能看到,她不想再回到那个空间里,因而她也努力在像006说的那样,对人多一点真诚了。
若是将她的全部真诚拿出来,形容那个家,她只能说“太烦了,每个人都不知道在牵扯什么,一句话能说完的事情,他们都要反复地讲、反复地讲,才能从中找到一丁点解决的苗头。”
但她不能直接说,“你们实在太蠢了,看着就烦人。”
这样她会被直接踢出这个家去流浪街头。于是她只能换着法子说,姐妹犯蠢的时候,她在旁边安慰,“我觉得是你心地太善良了,才会不知道防备些别人,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这世上还是像姐姐一样善良的人更多。”
长辈犯蠢的时候,她就在一边跟着哭,“爹娘为这个家,太辛苦了,如果我也能快点长大,帮家里解决一些麻烦就好了。”
老人家腰酸背痛的时候,她就帮忙捏肩捶背,“希望老祖宗早点好起来。”
她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真心的。只是她时常觉得他们太软弱了,受伤的时候期待别人的关心,却又不肯直说,生怕自己的软弱流露出来,被人发觉。但又希望有人能够透过那层坚强的表象,一下看穿他们最柔软的内在。
涪筃只觉得别扭。
既然受伤,那就直接说出来,她并不会去嘲笑这种伤痕,既然要坚强,就不要再一个人默默舔舐伤口希望被人发现,这种期待根本没有必要。
他们希望有个人能懂他们,但又不愿意开口,只期待于命运能让他们遇到一个知心人。
能不能遇到知心人她不知道。
但必定会遇到她这样的骗子。涪筃托着下巴,她确实不想在这地方待下去了,赖家的帮工很累她也知道,但她有把握能把那些东西都丢给别人,因为她仔细看过了,赖家的所有丫鬟里面,大小姐房里的丫鬟是最轻松的,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那基本上跟主子也没有差别,只要她能站到那个位置上去,过得自然比这里舒服很多。
这种东西告诉他们也无妨,但只是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说话方式。她觉得还不至于像006所说的那样,因为在她离开之前,她明确地听到了一个要求。只是让她不要再想以前那样,毫无愧疚地去利用别人就行了,她觉得这个不难做到,以前她喜欢花言巧语,那也只是因为看着别人被耍的团团转,焦头烂额的样子很有趣。
只是随便说两句话,谁都会当真,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他们觉得自己太聪明,还是她看起来就真的那么愚蠢。
但骗子总是最受人喜爱的。
低劣的骗子只会暴露自己的短处,在涪筃的眼里,骗子就没有是不拙劣的,不然也不需要靠欺骗的手段来生存。但谎言说了一百次,就看起来像真的了,因而她被揭穿后,也不太会慌张,只要继续说,继续说,无数次说。
就会有人相信。
*
前夜刚下过了雨,秋后的空气很是清新。她有些享受这样的早晨,即使没有什么事情做,她也会起得稍早一些,有时候只是在花园里走一圈,但难得听到赖犸灙喊她。
“怎么了?”
涪筃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赖犸灙正在梳头发,似乎是遇到了困难,她连忙走了进去,将她的长发轻轻捧在手里,她进府到现在十年,这一路都十分顺利,第三年的时候,就已经是赖犸灙的贴身丫鬟了,替她梳头这种事,对她来说已经是很习惯的事情,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最近赖犸灙总是要自己去梳。
“小姐,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不要自己动手。”头发打结了,对涪筃来说跟麻烦,一点一点去梳理出来,她已经习惯了把时间都花费在这里,“你最近为什么要这样,如果弄疼了自己,我们看着也不开心的。”
“我知道涪筃最心疼我了。”
赖犸灙是个天真的姑娘,作为赖家的独生女,她从小未受过一点委屈。涪筃听到这话,大多都不会否认,只是低头笑笑,她这样看起来,特别像是不好意思了。
“只是,我想总有一天我要出嫁的,我得自己学会梳头才行。”
涪筃笑道,“就算小姐出嫁了,也会有人帮忙伺候,何必要自己梳……”
她说到一半,忽然手里的动作卡壳了。
低头正看到镜子里的赖犸灙,这人正在拿着一花束手串玩,笑得很是甜蜜。
“你!”她气急了一瞬,忽然间给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很扭曲,连忙调整了,但没能及时调过来,对上赖犸灙意外的目光,她连忙说道,“难不成你喜欢上薛公子了?”
赖犸灙大惊失色,她的反应很是羞怯,看得涪筃一阵烦躁。好在她很少会表露出来,如果贴合她的语气,更显得像是在关心这件事,“薛、薛公子那样的家境,夫人是不会同意的。”
“我,我又没有……”
“小姐!”涪筃不喜这种话都说不清楚的感觉,赖犸灙出嫁,嫁到哪里去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如果是薛郸槀那样的穷人家,她可不想跟着去。
她蹲下身来,说道,“我服侍你这么多年,最是知道你的心思了。上回我就见你看薛郸槀这个人,似乎是特别地欣赏,你喜欢他什么?”
几乎已经确定了。
赖犸灙见瞒不过她,其实也不想瞒她,在赖犸灙的眼里,涪筃可以说是她最值得信任的人,有些话她连父母都不说,但全都会同涪筃说。
“他很有才华啊。”赖犸灙一脸向往地,“我从未见过那样有才华的人,他看事情的方式,都跟别人不同的,他们总是说我读书读得少,但我也能分辨出来,那种温和有礼的态度,就是传闻中的书生气吧。”
好在赖犸灙说得认真,回忆着青春。
不然她如果看到涪筃一瞬间表情的扭曲,一定会觉得很是诡异。
才华?
才华能当几块钱用?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天真的姑娘?
好想知道她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