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悯从高空坠落,化不开的浓雾在眼前极速飞去。
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张大嘴巴,可冷冽的空气像刀片一样割得肺疼,展开双臂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抓到的只有空气。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虚妄。
她其实不该生出反抗宋家的妄念的。
在很小的时候,她试图反抗过不公的待遇,可换来的却是更多的羞辱和更严重的伤,而现在她反抗了,死的却是阿莲。
是她害死了阿莲,她才是罪魁祸首。
宋十九不再挣扎了,任由风把她带去未知的地方,死也好,残疾也罢,就这样吧……
她掉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到处是生长了几千年的古树,遮天蔽日不见阳光,灵气也稀薄到近乎没有。
一开始掉进这里,她本想原地等死的,可一闭眼脑海里就会响起阿莲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替我去好好看看世界……”
她在坑里躺了三天,最后拼尽全身力气才翻出这个坑,然后拖着半边身子往一个方向走。
饿了就吃野果树叶,渴了就喝露水,不知走了多久,她走出了森林。
在走出森林的那一刻,宋悯知道为何森林如同黑夜一般了,不是因为枝繁叶茂,而是因为这里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这是个不分昼夜的世界。
唯一的一束光是从天上的那道缝隙里落下来的,像细碎的金粉,而被光照耀的地方是一座建立在巨大高山的城市,望着那里,阿莲口中神仙住的天宫在她脑海里忽然就有了具体的想象。
“阿莲,你想去那里看看吗。”宋十九望着那座光中的城市喃喃道:“别急,慢慢来。”
来到离她最近的城市时她已经遍体鳞伤了,除了掉进这里时受的伤,还有路上新添的。
这里土地贫瘠、资源匮乏,相应的民风就很彪悍,到处都是烧杀抢掠,哀鸿遍野,易子相食的事也经常发生。
一些人看她一个小姑娘独自行走便不可避免地动起了歪心思。
有欺骗的,但她从小在宋家长大早已看透虚情假意,直接无视离开;有逼迫的,但那些人没想到她看着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少女,实际上狠起来比谁都疯。
宋十九弯腰将尸体上的刀抽出来看向瘫坐在地上不断后退的男人问:“还要继续吗?”
男人连连摇头,在她走上来的时候魂都吓掉了:“不、不了,饶了我,饶了我……”
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一刻还在叫嚣要杀了她的人现在又认怂了,但她没有心思去想,她指着远处的那座看起来很圣洁的城市问:“那里怎么去更快?”
“大人是要去晖光城?”
“那里原来是叫晖光城……”宋十九点点头。
“去那里需要通行证。”
“该怎么得到通行证?你有吗?”
男人像看傻子一样看她,晖光城作为囚仙之笼最繁华的城市,几乎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去那,他要是有通行证,早就离开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这人是脑子有毛病吗?
心里的吐槽当然不能说出来,男人摇摇头说:“通行证要去找执机处申请。”
“执机处在哪?”
“每个城市都有。”
“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往哪个方向走?”
男人指了指右边的路。
“谢谢。”
男人用一种见鬼的眼神目送她远去。
她一直往右走,一路上遇到了许多要杀她的人,她能打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不知不觉便来到了男人所指的城市。
城内的治安比外面好的多,但依旧有不少冲突,当街杀人的事已经见怪不怪,惊不起任何风浪。
她本想找到执机处拿到通行证就离开,却不知怎么误入了城内最大两个帮派的火拼,她被当成敌人的同伙,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关进了牢里。
为了得到敌人的情报,他们被严刑拷打,和她一同进来的人一个个死去,她也多次徘徊在死亡的边界,但都挺了过来。
“还真是命硬!”
两个人解下她身上的铁链将她拖进了牢房。
一人看着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宋十九小声道:“都那么久了还是没说出什么消息,不会是我们抓错了吧?”
“管他抓没抓错,打就是了,这年头就算没错也是一种错了,走走,咱们喝酒去。”
“你请客?”
“请,请!”
两人的声音渐远,宋十九慢慢睁开眼睛,血糊在喉咙干得发痒,但只要稍微动一下就扯得胸疼,她只能拼命忍住咳嗽。
她慢慢挪到墙角躺下,隔壁的老人用一种沧桑怪异的腔调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命……硬……”
“哈哈咳咳咳,命硬好啊,你不死我还有个说话的伴。”
她笑了笑,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破天荒地起身动了动身子,然后躺在草堆上说:“我要睡一觉,你别打扰我。”
他再也没有醒来。
她听着老人的呼吸逐渐微弱,一如阿莲死时的情况,但她的内心没有丝毫波动。
在这里,死亡才是永恒。
一次帮派内乱中牢房着火,她趁乱逃了出来。
她逃出来时正值寒冬,身无分文的她差点冻死在大街上。
或许是她命不该绝,有人救了她。
这个人叫黛辛,她是这个城里有名的善人,时常会在城门口施粥,没人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没有人知道她身上的钱来自哪里。
她的身边只有一个被她收养的侍女,她们住在一个开满梨花的地方,梨花终年不败,宋十九以为这里的梨花会一直开下去,但一切都是只是她以为。
她醒后从房间里出来刚好与端水的少女撞个满怀,一盆水浇在身上透心凉,铜盆掉在地上哐啷哐啷晃了一段时间才慢慢停下。
“哇,你没事吧,快擦擦,快擦擦!”
少女连忙将她扶起来,拿出干净的帕子给她擦水。
宋十九没有动,而是问眼前的少女:“是你救了我?”
“是也不是。”少女想逗她一番便故意打了个哑谜,见宋十九面露困惑才笑道:“嘿嘿,是我家小姐啦。”
她拉着宋十九的手往房间里面走,一边解释一边翻箱倒柜:“我和小姐在路上买菜的时候看到你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就把你带回来啦。”
“给,这是我以前穿的衣服,小姐去给你买衣服了还没回来,你先将就一下。”
“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用谢。”少女端着盆正要离开,却见她拿着衣服愣在原地,便问:“你怎么不穿啊,湿衣服穿在身上不冷吗?”
宋十九看着她说:“我不会穿。”
“哦哦,我这猪脑子!”少女拍了拍脑袋,又将铜盆放下开始教她如何穿衣服。
“对啦,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染染,小姐给我取的名字,好听吧。”
“好听。”宋十九点点头,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叫宋十九。”
这是她第一次穿衣裙,双腿好像被束缚了一样让她很不适应,染染说这是正常现象,她第一次穿时也像她这般连路都不会走了,不过穿习惯了就好。
她发现这里的梨花正开着,草地也没有因为冬天的寒冷变黄。
染染自豪道:“这里都是小姐一手照料的,不管外面是什么气候,这个院子都是春天!”
在她练习走路不断摔跤时出门的黛辛回来了,她见宋十九已经醒了,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温柔地看着她:“你醒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宋十九抬起头,便见女子一身青绿长裙,全身上下无不散发出温和柔顺的气息,让人一见就放低了警惕心。
“我叫……”宋十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宋十九。”
黛辛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到凳子边坐下,然后用手帕擦掉她脸上的灰尘:“这么说你没有名字吗,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可好。”
她点点头。
她看着宋十九凝眉思索片刻道:“就叫悯如何,世界污浊,人身皆苦,愿怀悲悯之心渡人渡己。”
她拧着眉重复黛辛的话:“世界污浊,人身皆苦,愿怀悲悯之心渡人渡己……虽然我听不懂,但我不喜欢这个字。”
黛辛摸摸她的头笑说:“不喜欢就换个名字,那在之前,我就以十九称呼你好吗?”
宋十九点点头。
黛辛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心的气息,她忍不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