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友新在凌晨两点一刻钟醒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黑漆漆的夜,冷清清、静谧异常,对于一位独居女子来说这种氛围不免有些恐怖。可是沈友新不会,在很多个失眠的夜晚,她都会想起一个人。一想到这个男人,即使她身处无尽的暗夜,心里也会生出许多火花与温暖。
人人都需要一个精神支柱,一个精神偶像,可是,尽管此刻脑袋空空,她还是分不清究竟是爱还是恨给了她直面黑暗的勇气。
心脏突突跳动得厉害,待稍微平静一点,她起身披上蓝色竖条纹睡袍给自己热了一杯牛奶。四十秒的时间在淡黄的光影中似乎比白日里流淌的要缓慢。此刻她很需要那杯牛奶来助眠,牛奶于她不是一种营养饮品,而是流动的安眠药。喝完一杯250毫升的牛奶,她的脑袋就会混沌迷乱,什么问题也无法思考,完全进入一个不用思考和做决定的世界。如果条件允许,身边有一张床的话,她整个人就会松懈下来,陷入睡眠状态。
叮的一声,牛奶温好了。沈友新从微波炉里取出牛奶一口一口喝完,然后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杯子旁边躺着一对浑圆润泽的珍珠耳钉,是今年张秉泽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喝完牛奶,果然开始渐渐犯迷糊了。她想起张秉泽的担忧,他以为她这种表现是乳糖不耐症或是对牛奶有依赖成瘾。
“乳糖不耐症我倒是听说过,牛奶依赖成瘾是你杜撰的吧。”她嘲笑他的幼稚。
“大千万物皆可成瘾,就算是对牛奶依赖成瘾也在人们的接受范围内,并不能称得上是怪癖。”
“你总是能把不合乎常理的事件解释的合情合理,不知道你是真有理呢还是强词夺理。”张秉泽外表看起来也不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不是说他长得凶神恶煞,但一米八三的身高不由自主的会让人产生距离感。
“我拉高中国男人的身高平均值,也算是为国争光了。”何止呢?有一个高大又有气概的男朋友是多么有面子的事呀。
思绪越来越混沌,越来越慢,在入睡之前应该一心一意想的都是张秉泽而不是其他的什么人,而她似乎做到了这点。
可是第二天一觉醒来,她的负罪感无比强烈,她竟然梦见了那个人!她又一次梦见了那个抛弃了她的男人!更让她的心隐隐作痛的是她发现自己竟然不能接受他在梦中死去。
记忆里,她早已有意无意的不再去回想那个人对她许下的誓言:我要陪你一辈子,我们要活到一百岁,成为两个老妖精。最后的最后,我再比你晚死一个星期。
她气得面色铁青,这是最晦气的誓言了吧。什么死不死的,什么老妖精老妖怪的,她一个女孩子想听的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呀。嘴角委屈的抽动几下,眼泪瞅着就要流进嘴里。他慌了神,赶忙补充道:“你说谁先死就谁先死好了,我怕我先死的话留你在这个世界上你会孤单。再说了,一百岁的时候估计脑袋都不灵光了,你这么傻乎乎的万一别人趁机欺负你怎么办?”他想的周道,问的也诚恳。边解释边用袖子擦她的眼泪。
沈友新是悲喜参半。叹了一口气,止住了泪水追问他:“我……我对你的甜言蜜语……不……不满意!”
“怎么不满意了?再说这也不是甜言蜜语,这是誓言啊。”他急的在原地不安地来回踱着小步。
真是情商低的家伙,我都说不满意了,还不快说我爱你。
“少了三个字!”她耐不住性子提醒他。
他刹那间恍然大悟,脸上浮现出与他清冷气质不相符的憨厚笑容:“三个字……”
她期待着,羞赧地别开眼睛,耳朵却尖尖竖起。
“你爱我。”
“什么?!”
“你爱我!”
她蓦地瞪大双眼,里面似有无数利刃迸发出来直朝着那个一脸玩世不恭的人身上刺去。沈友新彻底的恼羞成怒,转身就走,他反应更快,一把拉住她的手。
我爱你三个字伴着徐徐的晚风飘进她的耳朵。
沈友新逃避也没用,那个人的誓言深深刻在她的心里,她的心痛到有些抽搐,她忍不住裹紧被子压紧胸口,两行滚烫的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我恨你韩珹。
我更狠此刻我还记得你。
她看着浴室镜子里那个狼狈的女人,乌青的黑眼圈,肿胀的上眼皮,嘴角泛起苦涩的笑容。谁能想到这个白天看起来云淡风轻,魅力无限的女人会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为一个抛弃她的男人而流泪。
她不是怨女,也不想工作伙伴看见她这副怨女的憔悴相貌。从冰箱里拿出两支冰冻的不锈钢小勺子盖住双眼,这样可以有效的缓解水肿。常年在冰箱里冷冻勺子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和韩珹分开后养成的习惯。她又用了遮瑕盖住黑眼圈,最后给自己扫了充满活力的橘色腮红,平时左右脸颊各横扫两下,今天早上着力和用色都翻了倍。十几分钟之后,沈友新满意地打量着镜子里那张元气满满的脸。
她现在的化妆技术既娴熟又优异,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自己第一次化妆的事:
高二那年的情人节是沈友新和韩珹认识以来即将共度的第一个情人节。沈友新想好好打扮一下,她跑到她妈妈的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搜罗一切能让她变美的瓶瓶罐罐。香水要用吗?先闻闻看味道如何。很香很香,一闻就很贵的样子。唇膏拧开看看,拜托孙女士你买的这是什么颜色啊,MOCHA?抹茶?涂在手背上像是国画颜料里的赭石色。
沈友新心里想抹茶不是绿色的吗?难不成是变色唇膏,过一会就变成绿色。回忆平日里老妈嘴唇的颜色,印象里都很正常啊。还是算了吧,唇膏这一步不用了,要沈友新涂这种颜色的口红她宁肯去调一点颜料盒里的硃砂色或者曙红色。粉底液、腮红、散粉、眉笔、眼线笔、睫毛膏、眼影……一堆她从来没有用过的东西。粉底本来是不需要的,她这个年纪的女生正应了书上那句话:不施粉黛却面若敷粉。可是毕竟是第一个情人节约会,还是要认真对待,粉底液还是抹点,仔仔细细地抹匀点。睫毛膏,等等,睫毛真的太重要了,歌里不是唱了吗:睫毛弯弯眼睛眨呀眨,心动的世界变得好好玩。
想到这里,四下无人也早已面红耳赤。眼影也来点,沈友新选了一种颜色,没错就只有一种颜色。她用眼影刷轻轻蘸取眼影盘里那个看起来还不错的烟熏玫瑰色在自己双眼皮褶皱处小心翼翼点涂,然后用纸巾把眼影刷上残留的颜色擦干净。沈友新打量镜子里的自己:变化不大,就只那一双眼睛的上眼皮透着淡淡的红色,烟熏玫瑰色。心思缜密如她,把老妈的香水拿到自己房间喷起来。
半个小时后,韩珹第二次打电话来,沈友新总算捯饬好了。
远远的,韩珹看见沈友新拎着他买给她的那只鹅黄色的小包朝自己跑来。
人未及,氤氲暖香扑鼻而来。
“呼呼,累死我了。”迟到的人竟然先抱怨起来,沈友新停在韩珹面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好意思啊……久……久等了。”
他怎么忍心责怪她,尤其是在看到她一番精心打扮之后赴约,原来时间都花在这了。沈友新感觉到韩珹在打量自己,羞赧又期待地低首,甚至还矫揉造作装作不经意地眨巴眼睛,好让他发现自己变长的睫毛。韩珹虽然没忍心责备她的迟到却实在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沈友新拢了拢两边头发,心里忐忑不安,当下只想找个镜子再看看自己现在的脸,刚才出门前照镜子挺好的呀。
“小老虎你今天化妆了。”韩珹眯着眼睛,嘴角上扬。
“有这么明显吗?”沈友新小声嘀咕。可不是嘛,粉底也抹了,睫毛膏和眼影也刷了,她忽又想起来自己还喷了点香水。沈友新竖起耳朵准备听他进一步的点评。
“你跟我来。”韩珹拉着沈友新的手,来到她们学校的停车棚里,在一辆蓝色的电动车旁边停下来。她不明所以,他朝她怒了努嘴。
沈友新凑近,弯腰朝后视镜一看,顿时花容失色。这是怎么回事?老天爷啊,真是丢死人了!沈友新当下欲哭无泪,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天早晨空气湿润再加上还有点晨雾,下了公交车以后,她一路小跑到约会地点,怎么会料到睫毛膏早就被水蒸气润湿了,下眼皮全是她眨眼睛时留下的上睫毛痕迹,一根一根分明就像小猫的胡须。
“哼!讨厌!”她恼羞成怒。
“怎么讨厌了?”他还在笑。
“女朋友化妆赴约你竟然……还挑三拣四的。”是啊,她这么重视这次的约会,不惜犯险偷用老妈的化妆品,结果却换来一顿嘲笑。
“我没有挑三拣四,我就只认准了你啊。”甜言蜜语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她的气焰瞬时短了:“那你不许嘲笑我。”
“我什么时候嘲笑你了。”他脸上的笑根本就没有中断过。
她指着他的脸,跺脚:“你看看你,嘴角都扯到耳孔了。”
“哈哈哈,小老虎变成了小花猫,哈哈哈……”韩珹仿佛被人点了笑穴。
“以后我再也不化妆了!”她愤愤然道,伸手就要揉眼睛。在她的手触碰到眼睛之前,一只温暖的手已经覆上她的眼睛,另一只同样温暖的手则牢牢地固定住她不安稳的下巴。
“别生气了,把眼睛闭上。”韩珹的声音从头顶飘来,轻柔的宛如梦中之音。沈友新听话地闭上眼睛,感觉到眼皮上一阵清清凉凉的。“没有卸妆的东西,就用湿巾把眼睛擦干净吧。”他的指腹轻轻地滑过沈友新的眼皮,一下一下认真地擦拭着,嘴上还不停地宽慰她。沈友新嗅到韩珹袖口散发出来的若有若无的一种清新冷冽的味道,仔细闻像是冰咖啡混合着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你也喷香水了。”她闭着眼,抿嘴而笑,阳光洒在她粉白透红的脸上。
他也不否认,轻轻的嗯了一声。
“好了,干干净净的了,睁开眼睛吧。”沈友新睁开眼睛,先打量韩珹脸上的表情然后重新鼓起勇气去看后视镜。果然,下眼皮干干净净的找不到一丁点小猫胡须的影子了。
“你到底涂了多少睫毛膏,我的一包湿纸巾都用光了。”他摊开手给沈友新看。
“早知道是这副惨象,我就不该浪费这么多时间来涂它。”沈友新望着韩珹手里一堆乌漆嘛黑的湿纸巾感慨道。丢人是一方面,自己辛辛苦苦化的妆却没起到让韩珹眼前一亮的效果,她怎会不觉得有挫败感呀。
“虽然是眼前一黑不是眼前一亮,但是就像你所说的,女朋友化妆赴约是对约会的重视。我心里十分开心、感动。还有……无论化妆还是素颜,你都是最美的。”
女孩子果然都很喜欢听奉承的话,沈友新心里的不快因那句“你都是最美的”烟消云散。
“走吧。”他牵着她的手走出校门。
“去哪里啊?”
“哪都不去,又哪里都想去,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就足够。”
“万一我上面的睫毛膏又花了怎么办?”她心有余悸地问。
“那我只好多买几包湿纸巾了。”他侧过头来看她,沈友新扑哧一声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