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没有多做什么,迅速整理好姿势,关闭了投影,佯装闭目小憩。
门被轻轻推开,那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靠了过来,遵循敌不动我不动原则,队长愣是一声不吭,但半晌也不见对方有何动作,两人就这样紧紧僵持着。
不时有凉风拂过,沾上睫毛,逐渐湿润,清冷黏上脸皮,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恶寒。
最后还是队长打破了这份静默,她试探着睁眼:“嗯?这么快就……”话说到一半被她强行咽下,眼前一幕算不上诡异,只是有种说不清的违和。
对方的脸在她面前放大了数倍,目光带着打量,手里握着一把梳子,手腕处还绑了几条皮筋。女孩正半跪在她面前,身子略向前倾,呼吸轻柔地打在她脸上,近在咫尺的脸,阴影下却看不清神色。
“……就回来了……”
眼看睫毛扑扇着靠近,队长屏住呼吸,她被女孩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圈在怀里动弹不得。此时脑子里飞速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确实怪邪乎的。
见她醒了,女孩停止了靠近,弯眉一笑:“客人,让我给你扎头发好吗?”
梳妆台前零零散散摆放了些小玩意儿,都是女孩子喜欢的装饰品,各种颜色的发卡杂七杂八地堆在一块,像是凑了一堆彩虹糖。桌面一角摆放了一个纯白的本子,倒显得格格不入。
队长拗不过女孩,也不打算跟她拗,只是不动声色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对方摆弄自己的头发。
面前的镜子倒映出房间的模样,以及许久未注意的自己的脸。镜中少女敛眸不语,湛蓝瞳孔下淹藏着一片沉寂无声的海洋,被屋里暖气熏得久了,脸颊也染上些润色,长发肆意披散在肩头,显出一丝随意。算不上绝色,只能说是一般的好看。
头发被分为两股,女孩抓起一把往上梳,不时跟她搭话:“客人的头发粉嫩嫩的,好可爱。”
“嗯……怎么说呢?客人平时都不打理自己的头发吗,搅得一团乱了呢,啊…梳子卡住了……”
“疼吗?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之前只给娃娃梳过头发,他们没有说疼。”
“怎么弄呢,要不就扎和我一样的双马尾吧……”女孩轻车熟路地将头发往上一拢,用一根皮筋固定住,转手去抓另一边的头发。
队长没有理会她说的话,侧首望向窗外。
女孩抱怨道:“哎呀别动,不然扎歪了,到时候还要重新梳。”
窗台摆放着一株向日葵,此时耸拉着脑袋垂在一旁,与房间里女孩嘈杂的热闹不同,隔了层玻璃,却是另一番景象,宛如水中月镜中花,虚妄而病态的镜像,宁静而祥和。
窗外其余景色在晦暗不明间模糊,似一团墨散漫随意地涂抹而就,又宛如接天黑影与寂夜相融,婆娑树影掩进浓墨,皎月高悬,星光寥寥,散落天际点点荧光。屋内暖黄的灯光被阻隔在玻璃间,不向世间流露任何。
眼前景象另她忍俊不禁,本来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事物似乎又串联到了一起,盘旋错杂。这个向日葵好像要焉掉了,整个任务好像也要崩掉了。
她透过镜面睨着女孩的神色,漫不经心地问道:“平时也是你自己扎的头发吗?”
女孩正专注地把最后一缕发丝拢在一起,随口答道:“没有,一般都是奶奶帮我扎的。”
队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芙……你呢?”
“小葵,嗯哼?”
女孩似是察觉出了什么,顺着她的目光也落到一旁的窗台,突然哈哈笑起来。不同于孩童的稚气,更像是年迈的老人发现孩子低级的错误后慈祥的安抚,低调、沉稳。
队长也莫名想笑:“今晚风挺大的。”
女孩说:“是啊,哈哈哈哈……”
很快,女孩不笑了,她将头发用皮筋固定好后,往后退了几步,与其拉开距离,不发一语。
队长背靠着梳妆台,视线定格在天花板,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半晌,女孩叹了口气,道:“忘了今晚要刮大风,不然肯定先把窗帘拉上,这样你是不是就察觉不出了?”
队长笑道:“怎么又你呀我的了,多见外啊,怎么不说‘您’了呢?”
女孩先是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唉,忘了这茬儿,芙是真把你当贵客了。”
小姑娘的名字叫芙,存在过,至少在推门之前的应该是她,所以当真是被鬼上身了?队长慢条斯理地理着线索,不时搭话:“芙平常该不是这种发型吧,多数是披头散发,嗯?”
“是,不过你……”
“发缝很密,不像是经常扎着头发的样子。”
“是啊…芙也只有到我这儿才能有空打扮一下。”
“看来她是不常来?”这句话像是在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女孩果然被说得一噎,没再开口。
不动声色地观察,队长将对方情绪的变化尽收眼底,微勾唇角:“你在跟我拖延时间。”森冷的气息逐渐弥漫,不甘寂寞的狼正虎视眈眈地潜伏,找准时机一击致命。
晨曦初现,曙光破晓,祥云打翻了酒坛,面颊飞过一片微红,晕乎乎地趴在山间。苍山直伸似与天空相接,潺潺流水延山腰一路蜿蜒跃动,山川相缭,湖水奔流,水雾沿河流漫向两岸,云雾缭绕,虚无缥缈。
两岸水雾边隐约显出两个人影,细看又似只剩一人盘腿而坐,越近些能听到细碎的闲聊。
“在看什么呢?”
少年答道:“蝴蝶。”
那人不觉有些好笑:“谁家男孩子喜欢看蝴蝶啊。”
“听说过蝴蝶效应么?”少年突然伸手抓住蝴蝶,然后捻碎,神情自若的接着说,“从救下它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绑死了,我也曾是预言奏效的关键一环。”说罢,他抬手让咽气的残蝶顺风飘向湖面,或许当年也应该像现在这样,将其狠狠捻碎,撕裂预言的序章。
少年明显跑题了,那人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不明白,问道:“听上面的人说,已经派了两个试验者去干扰预言了,失败了?还是不行?”
“他们成功了啊,我们失败了。”
“嗯?尼诺挑选的试验者会叛变?”
少年盯着水面,悠悠地说道:“怎么会?他算好了每一环,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进去了。”
那人不解:“那你刚还说……”
“他算好了了每一环,一切都在按照他所预料的方向在发展,最后推向他所设定好的结局。”少年把每个“他”字都咬得很重,只要脑子没有问题,任谁都能听出里面耐人寻味的含义。
奈何面前这人真就听不出,还在一本正经地问:“那就对了啊,那我们怎么会失败?”
少年:“……”
“你也才来没多久,自然是不清楚公司里每个人的情况,尼诺是自大了点,但遇到正经事还是很负责的。”
少年轻笑一声,似乎是觉得不可理喻,没再搭话。
是啊,确实会对所谓的正经事竭尽全力,不过他哪样正经事不是跟他妹妹有关?要一个妹控在与他毫不相关的城市安危和给妹妹一个完整童年之间,他会选择哪一个?
他始终不明白这群人究竟在执着什么,既已发生,那便顺其自然就好,何必多此一举,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过去不可逆,与预言相关的过去更不能更改,它所涉及的人与事太多,难免会生出事端。
应及时止损才是,现在玩什么时空穿越,岂不是在添乱?
还未等他继续思索,心猛的一紧,胸前传来一股刺痛,少年抬手扯住旁边人的衣角往下拉,示意他蹲下。
那人本还在望着河流发呆,只回首瞄了眼,顿时瞳孔骤缩。
只见少年眼里氤氲着水汽,似笑非笑地睨着他,长睫微扇,额前碎发因沾上水雾打湿一片,原是疏离清冷的脸畔因落下红晕,无端生出一丝妩媚,勾魂摄魄。又因心口绞痛蜷在一团,脸色愈发苍白,却还是勉强笑着,死死拽住那人的衣衫不肯放手。
喃喃道:“我还有救,你先别走……”
见状,那人脸色沉了下去,捏住他的下颌俯身仔细端详,冷声道:“又被命石影响了?”
少年的脸被迫仰起,因是盘腿坐在草坪上,双手只能紧紧抠住地面,眼角泛出一片红,直直地盯着对方,是一副无辜惹人怜爱的模样,语气却带着漠然:“知道还不快想办法,我的工程师大人……麻烦你别捏这么重。”
那人没有松手,却是更靠近了些,待检查完命石莫名的躁动后才放开,转手往少年的额间注入一段代码。
身体的不适慢慢减弱,少年捂着胸口喘气,脸色也逐渐好转。
“谢谢。”
那人耸耸肩道:“没事儿……不过,拜托!首先我现在就是一堆代码合成的虚拟意识好吧,能碰到实物就不错了,哪来的什么力气。还有工程师真的不是什么特别了不起的身份,就不能喊名字吗?”
少年沉吟了片刻,开口道:“对不起……”那人无奈地摆手,正想表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道歉了,少年又补了句:“我忘了你叫什么。”
“……”那人不想再多说什么了。
“不过……”少年踌躇着开口,指了指悬于颈前的石头,“命石就挂在我脖子上,你不直接抓它就算了,抓我脸干嘛?”
“看你好看呗,想占点便宜。”
那人说的理直气壮,少年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很快隐去,只答了一声“哦”便垂下眼帘,垂头丧气的模样倒像是被他欺负了一顿。
那人莫名有些于心不忍:“好啦,其实是命石的干扰已经深入面部神经了,我刚就是想看看能不能用代码进行干预,减弱命石的负面影响。”
少年的语气略有些怀疑:“能吗?”
“不能。”
“……那你这个工程师当的有点废……”
那人似乎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愤愤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说,我是负责光学迷彩项目的好吧,跟你们这些怪力神魔有半毛钱关系吗?”
“这倒还真没有。”
那人将身子靠近了些,笑眯眯地说:“那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两人闲谈了许久,没人注意方才无辜丧失的生灵,按照少年的说法,反正迟早都会死的,早死早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