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妈妈失算了。
本以为祭出“鬼亲家”这个大招,就能立刻逆转战局,不曾想此话一出,围观群众在短暂的惊诧之后,八卦之火燃得更旺了!
“你看看我就说吧,温家丫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要我说她们家这个楼就不对劲!当初建的时候我就说奇怪,哪里有人把房子埋起来的!”
“诶你们要说这个!我真的半夜听到过锣鼓声,那天根本就不是嫁娶的好日子,我还说谁家姑娘大半夜的出嫁,我起来看,只看到一帮人从田埂上过去,抬着个东西像是棺材!”
灰蒙蒙的夜里,有人抬着棺材从田埂上路过,可以说很有画面感了!
温妈妈生怕有人质疑她,此刻却多出位“目击证人”来,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全然不顾“家丑不可外扬”这许多忌讳,胡乱的点头。
可她不应合还好,一回应,人群里便也有了质疑声:
“怪力乱神之事可不能随便说啊,温家媳妇,你也是长在新时代的,封建迷信可要不得!”
柔佳闻言,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位大爷刚才听深夜说媒,抬棺下聘的时候,那叫一个聚精会神,这会儿却义正言辞的教育起后辈来。
“是真的田叔!婶看到的是真的,我说的也都是真的!那些东西就是往我家来的!现在那口大木棺材还在地下室里放着呢!”
温妈妈着急了,叔叔婶婶的胡乱叫着,当说到地下室的时候,温爸爸用手肘顶了她一下。温妈妈意识到说多了,赶紧闭嘴,话题收的突然,街坊们自是不肯就此罢休的,纷纷催她往下说。她也只好瞥了眼温爸爸的眼色,咽了咽唾沫接着道:
“两年前…也就是重阳的晚上,我怎么都睡不着,就起来到楼下坐着,在那个沙发上坐着。”
温妈妈说着,朝客厅窗户下的红木沙发努了努嘴,坐在沙发上的两位街坊像触电一样噌的站了起来。
“我刚坐下,就听见有奏乐的声音,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我听着听着就觉得那声音好像就在我家门口,再听就觉得是从地底下传来的。我那时候也是迷糊了,鬼使神差的就去地下室,然后我就看见那些东西站在地下室的客厅里,几只箱子都敞开着,装满了金银珠宝,那翡翠珠子油绿油绿的,这辈子都没见过。”
要说温妈妈不是钱迷了眼,鬼都不信!
“领头的媒婆跟我说,连公子看上了我家女儿,她是替连府来提亲的,求娶我家女儿。这么突然,我怎么可能答应,随口说了句:我们家就这一个女儿,这么点聘礼太便宜他,而且我也不知根不知底的,不答应。那媒婆说娜娜已经答应了,婚期也定了,临走前就下了她口中那个连公子的资料,一直说让我考虑下,他们家等了一千多年,才等到我家娜娜,天造地设的一对,让我一定要答应,不要拆散他们,不然天理难容什么的,反正说的可严重了!
我当晚支支吾吾的给敷衍过去了,但是令我想不通的是,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我醒过来,发现自己依然坐在沙发上,可是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上来的。一开始我也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梦,也没放在心上,就起来去冲凉,一照镜子我才发现那串翡翠珠子就挂在我脖子上!
我哪还有心思洗澡呀,也顾不上害怕就去了地下室,像我梦里一样,那些所谓的聘礼堆在地下室中间,但是装聘礼的箱子是长方形的,当时我并没有往棺材去想的,直到我转身,看见棺材盖子倚着楼梯立着,旁边站着两个比我还高些的纸人…
后来这些东西逢年过节都会送来,半夜的时候,牛车拉着箱子来,数量不一定。每次来都喊一声:亲家妈妈,连公子孝敬您的礼物到了。这种情况持续了有两年吧,次数多了,我好像也习惯了。直到今年中元节,他们要走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那媒婆同我说她们不能淋雨,问能不能等雨停了再走,我答应了,也没放在心上。直到第二天中午,我老公去地下室拿东西,看到一屋子纸人吓得差点滚下楼梯出大事,我才意识到这件事真的瞒不住了……”
见话头传到自己这里,温爸爸于是接着道:
“是,那个场景,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听孩子妈妈跟我说了整件事,我也是说她糊涂,怎么能收这种来路不明的钱财。但是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去求当时为我们保住娜娜的大师,可是大师说,这件事若是早些处理,兴许还有周转的余地,如今不仅收了钱财,还花的七七八八,即便尽数还回去,礼数也是我们亏欠了的……况且……况且娜娜又被那戏子勾引的魂不守舍……”
话到这里,一直沉默着的温晓娜突然开口反驳道:
“什么勾引!我跟连郎心意相通,你情我愿……”
她像是极其反感这两个字,所以情绪也相当激动。
“娜娜,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连家根本不存在,即便存在,也是一千多年前的事了!你是写那传记写的走火入魔,把自己带进了故事里!”
温晓娜神色倏尔一暗,沉默半晌,哂笑道:
“说的跟换个家庭,这婚事就能成似的。况且,我这辈子有没有可能嫁个活人,爸妈你们不是比谁都清楚吗?我若不能保有女孩的纯洁,对于这个家而言就毫无用处,不是吗?”
“娜娜,爸爸妈妈一早便同你说过,你可以不嫁人,我们愿意养你一辈子。我们家生你养你二十多年,你就这样离开我们,是不是太自私了?”
“若我没有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便也算了,可如今我与连郎真心相爱,你们却要为了自己的利益棒打鸳鸯,难道就不自私吗?!”
眼看着这件事已经变成了一团乱麻的家事,一直坐着不说话的江镜月终于开口了,轻咳两声,道:
“我只是受托来叫醒你们的女儿,如今晓娜醒了,我的工作便也算完成了。嫁与不嫁,是你们的家事,我个外人也不便多言,若没别的需要我帮忙,我就先告辞了。”
温家父母巴不得一屋子人走空了才好,连声道谢,又道改日登门报答,这便将江镜月一行送到了院外,围观的街坊们也还算会看眼色,纷纷借口天色已晚,一同告辞。
可众人还未及离开,却听见夜色中有唢呐声传来,伴着阵阵噼啪的鞭炮声,徘徊在空荡荡的田垄上,听的人寒毛倒树,一时间不知该拔腿逃回家,还是该转身回温家的宅子里去。
还好,这种进退两难的踌躇并没有持续太久,便听宅子里传来温晓娜凄厉的冷笑声,穿透力这样强,哪里是正常人类发的出的!众人又跟着温家父母奔回客厅里,便见原本的电视背景墙旁边竟多出一扇门来,露出门后未经修饰的红砖和钢筋楼梯,直往地下去,在地下低矮的夹层空间里,温晓娜已经找到了她心心念念的红色嫁衣,可不知为何,她的四肢却像僵住了,就连展开襦裙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也许是听见众人下楼梯的声音,她连转身的动作都是卡顿的,像只提线木偶,僵直的目光看向楼梯上的温妈妈,苍白的嘴角艰难的勾起笑容:
“妈……妈妈……连郎来……接我了……帮我……帮我换衣裳……好吗?”
中年女人像被点了穴,愣愣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听见温晓娜一声声喊她妈妈,她也只顾得流泪,却不敢往前跨出一步。
这是她的女儿,但这跟木偶一样东西,又怎么能是她的女儿?
“妈妈……快……帮我,换衣裳。别……误了时辰……”
不知谁道了声:
“快去吧,这孩子你们留不住了。别给自己留遗憾。”
这句话,温妈妈终于听进去了,跌跌撞撞的奔下楼梯,拿起了喜服,却又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温晓娜苍白的面庞始终带着笑容,她是想跟母亲说些什么的,但又力不从心的仿佛多说一句话都没有力气。
柔佳看的眼眶发热,咬咬牙,拨开楼梯上众人,往温家母女跟前去,帮手将喜服换好了,又拿起柜子上的红漆木梳塞给温妈妈:
“梳头,给她梳梳头,寓意好。”
温妈妈接过梳子,颤抖着将梳齿插进温晓娜及腰的长发里,边梳边念着: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梳子每次从发梢离开,都要带走一撮乌黑的秀发,但她恍若没看见似的,专心梳完十次,唢呐声便也到了门口。
温晓娜闭着的眸子睁开了,看向身边的父母,片刻后,在柔佳的搀扶下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向着父母,双膝向地上跪去:
“父亲,母亲,女儿不孝,就此别过。”
说着,她躬身磕头,只是额头点在地上,就再没有抬起来过。
时间仿佛静止了,柔佳看见两个媒婆装扮的女人穿墙而入,扶着温晓娜的魂魄从那具躬着的身子里站起来,为她盖上红色盖头,领着她穿墙而出。
墙外,领路的喜官高喊一声:
“新娘上轿,起轿!”
乐声又起,比来时还更喧嚣。
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温家父母自是不好留客,待将温晓娜的遗体暂且安置好,柔佳一行便再次告辞,行至院外,路边却又多了一台黑色保姆车,中网上别着枚徽章,篆体刻着个金色的杜字。
见三人出来,黑车旁立着的两名青年赶紧上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其中一人道:
“少主担心您太过劳累,疲惫驾驶不安全,特遣我二人前来接应。”
这话贺岐山听得明白,担心的是江镜月劳累,怕的是他疲劳驾驶,但不得不说,这两人来的真是时候,他便也不介怀,掏出车钥匙抛给其中一人,自己则同江镜月和柔佳上了同一台车,却也没别的原因,不过是杜家的车大,坐着舒服。
柔佳本就起得早,折腾了一天,此刻坐在保姆车柔软的真皮座椅上,轻嗅着鼻腔里似有若无的安神香,只觉得极为安心,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侧过头看向闭目养神的江镜月,犹豫再三,才试探问道:
“师傅…睡着了吗?”
“没。想问什么便问吧。”
“师傅,上次我昏迷的时候,隐约听见姜教授说吞星改命什么的…所以…我的情况是不是也和温晓娜一样?”
江镜月却没有马上回答她,思考了片刻才道: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你记得刚才在温家,晓娜的父母说过这个女儿来的蹊跷,其实他命里的这第4个孩子,本也是男孩,但他们求助的大师,移了一颗阴星换走了原本的男孩,这就是移星换命。至于你…是吞星改命,还是引星入命,尚无定论。”
像是知道她会继续追问什么叫“吞星改命”,“引星入命”又是什么意思,江镜月索性继续解释:
“正常情况下,每个人的命中有且只有一颗主星,所谓吞星改命,就是说因为某种原因,这个人的命里出现了两颗主星,也就出现了两套命运,两颗主星相互抗争,最终其中一个被另一个吞并,命运的轨迹也随之变更,这就是吞星改命。引星入命就更好理解一些,因为某种原因,命星熄灭,为了继续活下去,引一颗别的星进这个人的命格里,这就是引星入命。虽然情况不一样,但三种操作本质上都是用不属于自己的命星续命,结局大多也类似,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嘟囔着这四个字,柔佳的心底里没缘由的升腾出丝丝悲凉来,虽说温晓娜最终是与连贤光喜结连理,成了一对美满的贵鸳鸯,但她心底里还是希望能像正常人一样过完一生——虽然自从进了天圆地方事务所之后,这个平凡的愿望就已经遥不可及了,但至少不必这么悲壮,穷点累点都没关系,其实她没有太多的欲望,不过是想多陪父母些年岁,不让她们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就行了。
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她几乎能看见父母垂首在自己的墓碑前站着,一夜白了头,哭干了眼泪。她只觉得鼻子泛酸,用力吸了吸,失神问道:
“我的结局…是不是也很晓娜一样?”
江镜月听出她嗓音里透着哭腔,看了她一眼,而后便抬起手,轻轻覆在了她额前,柔声道:
“尚无定论。你不必太担心。你知道‘一命二运三风水’这句话吗?”
掌心下的脑袋微微上下动了动,却又哽咽着道:
“听过,但…不是很明白…”
“命,是与生俱来的,我们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有怎样的父母亲人我们无从选择。运,是后天给予的,我们会在什么时候,遇见什么人,怎样跟这个人相处,我们可以选择。至于风水,就是我们生活的环境,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那…所以呢?”
“无论是吞星改命,还是移星换命,都是你的命,你无法改变。可是你遇见姜教授,进了我们事务所,这就是你的运,由此产生的天时地利,你要让它为你所用,这就是你今后要学的最重要的课题。”
江镜月说完很久,柔佳都没有再回答,不多会,她手心下却想起了均匀的鼾声。
在后座旁听了全程的贺岐山不禁笑出声来,江镜月也是无奈,收回手来,拿出座椅下的毯子给她盖好,这便不再多言,看向天际线起伏的黑色山脉轮廓,一路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