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进车里,贺岐山便按下了接听键,但是接通了也不给对面开口的机会,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老江我说你甩手掌柜也不能这样做吧?一声不吭跑去度假,你是不知道国贸天街那个风水局有多厉害,还是都知道所以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了?你今天好在是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了,不然这个事儿我也不管了你听到没!”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继而传来一声轻笑:
“怨气很大啊,小毛鸡。”
却是杜晚洲的声音!
“你特么……我就知道是你!你是不是早知道这个事情没那么好解决?!”
“嗯。”
“银瓶口里是不是有东西?!”
“嗯。”
这个淡定的没有一点感情的“嗯”真是把贺岐山气的二五八万的:
“你丫嗯个屁啊!赶紧把老江给我送回来!这个事情我没法搞!”
“不行。”
“……老大,逆龙结穴啊!不管当年里面埋的是个啥,到现在都是修炼出火候了的凶煞,你能不能可怜可怜我,我还不想折在这儿啊!”
“我知道,所以她不能回去。”
贺岐山真是气的语塞:
“所以你打这个电话来只是为了气我是吧?!”
“刚才你问我的问题,答案都是肯定的,你再想想,若真不愿意处理,我不勉强你。”
杜晚洲的语气依旧是不温不火的,说完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一肚子气憋出内伤,贺岐山将窗户摇下来,点了支烟叼在嘴里——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但是特殊时刻他却是需要一支烟冷静一下。
柔佳也不介意,转头看着熟悉的校园在车窗外略过,车出了校门,一路提速。
“哥,你觉不觉得杜总领刚才说话怪怪的?”
听她这样问,贺岐山义愤填膺的神色倒是染上了些同情和无奈,叹息一声,答道:
“他这么说话有一段时间了,也不总这样……”
话到这里,贺岐山顿住了:
西岭杜家是“御灵世家”,家族地位其地位仅次于阴司列王,阴阳之内,天地之间,魑魅魍魉,鬼使神差均不敢与其对抗。
可以这么说,但凡不适用“活人”这个定义的“玩意”,西岭杜家能找得到出师之名的,这“玩意”的生死就全在杜家一念之间了。
但是,杜家历代家主在继承无上权力的同时,也担负了永世的诅咒——但凡涉及因果的言论,他们都不能“主动”说,若是泄露“天机”,则株连全族,生生世世受者世间锥心刮骨之难。
这个规矩就很有意思了:不能主动,但,不是“不能说”。
一支烟抽了半截,眼下既然冷静下来了,便也不需要了。
贺岐山将剩下半支烟丢出窗外,把车窗摇起来,自言自语的分析起来:
“所以……他打这个电话过来,就是要告诉我,我的方向都是正确的。我自问是没有得罪他的,他交代的事情也都矜矜业业的完成了,而且我们说什么也算是有点儿交情,他不至于故意让我给他那点儿事业垫背——如果他真要把那山里的东西怎么样,根本都不用我这么折腾。那么,也许他带走老江,并不是为了保护她……”
“是为了保护山里那个东西!”
柔佳听了他全盘分析,不禁脱口而出,刚想问那山里究竟是什么,贺岐山已经拨了个号码出去,很快就接通了:
“你容我捋捋……银瓶口里面的那位,不是厉鬼罗刹,老江不能除?”
“嗯。”
杜晚洲还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嗯,柔佳都听烦了。
“但是即便如此,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他准备成冥婚。阴人自阳间强取豪夺,这属于武逆纲常,违背伦理了吧?”
“你有证据吗?”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有证据,杜家可以出手,那事情就简单了!
“我有线索,现在就去找证据!”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半晌又道:
“不是我泼你冷水啊,但是,即便你找到了证据,杜家和镜月都不会出手。”
“怎么?这东西背景如此厉害,杜家都不能管?”
“不是不能管,是不该管。”
“不该管……不该管不该管……”贺岐山将这三个字絮絮叨叨的重复了好几遍,语气莫名烦躁:这三个字像支利箭,击穿他的回忆,直直扎进某一段他最不想回忆的往事。
杜晚洲自是听出来了,又道:
“你们该是问到了三年前的事情吧?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何止是熟悉,简直是“死去的回忆刺杀我”,昨日重现啊!
电话两边都是长长的沉默,良久,贺岐山先开口了:
“为什么让我处理这件事?”
他的语气低沉,透着寒意,柔佳与他相识这样久,就没见过他散发出这样的气场,仿佛隆冬深夜的风从无光之境袭来,刺骨的冰冷和绝望几乎领她窒息。
“这件事你若办成了,造福一方,功德无量。你得先‘度己’,才有机会‘度人’?”
这句话柔佳听得极为耳熟,之前她昏迷刚醒的时候,听姜柏玟说过类似的话,但他当时是对江镜月说,说的是:
“你若是不度人,如何度己?”
柔佳直觉这两句颠来倒去的话是有关联的,但又觉得云里雾里,越想头越大,头脑发胀中,便听贺岐山又问:
“这么好的机会,你该给镜月。”
但杜晚洲就像猜到他会说什么,他话音刚落,便回答道:
“镜月还有时间。实在来不及,我陪她再等便是。但是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被说服了,还是妥协了,贺岐山轻笑一声:
“即使如此,我就不客气了。势必全力以赴,不辜负杜少主夫妇的一番美意。”
“好。你带着丫头行事多小心,天街那边我打好招呼了,需要了解什么,商管处会全力配合,你放手去做吧。”
贺岐山应了声好,又道保重,最后补了句“准时把老江送回来”,这便挂断电话,趁着等红灯的时间,手指在导航上一顿操作,把目的地改成柔佳住的小区。
看来他是很熟络了,连地址都没问。
“我们……直接回家吗?不去找证据了?”
“嗯,不去了。”
话音落下,立刻招来了柔佳的嫌弃:
“哥你能不能好好说话,怎么跟杜总领一样,一个嗯字,其他全靠猜。我师傅是真不容易,难怪不待见杜总领。”
听了这话,贺岐山啥时哭笑不得,寻思良久,笑道:
“所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过好在你师傅和他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真到了大是大非的时候,他们之间有默契。”
就像这次的事情,江镜月即便不是知悉全盘,肯定也猜到了一半。
“你重新问吧,我保证好好回答。”
他这样认真的保证,反而把柔佳整不会了,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无数个问号里挑了个最近的:
“杜总领为什么说,这次的事情你应该觉得很熟悉?以前也发生过吗?”
“嗯,活人收到‘冥贡’这样的事情坊间时有发生。只是有的人介意会说出来,有的人不当回事任由它发展罢了——比如你师傅。在吃‘冥贡’这件事上,你师傅可谓是传奇。”
别说懂,这个词听起来都很晦涩。柔佳脑袋一歪,又不理解了:
“吃……‘冥贡’?”
“简单的说,就是活人收到不属于阳间的礼物,比如温晓娜收到的奇怪包裹,比如你从小就满地捡钱……”
“你怎么知道我总是能捡到钱?!”
柔佳一直觉得,如果人生是一场游戏,每个人初生时都带有一点技能加成,那她大概就是“捡钱”了,从她记事儿开始,她每到些特定的日子——比如过年、生日、腊八之类,走在路上总能见到钱,多则几百,少则几十,平时捡点一块五毛的硬币毛票,那就更是数不胜数了。
“你自己跟我说的,上次去吃午饭,你捡了张五块钱,顺嘴提了下,可能你不记得了。”
其实柔佳什么也没说,但那天刚好是中秋,贺岐山不过是猜测,此刻从她的反应来看,八成是准了。
“我师傅也这样吗?她收了什么?”
“你师傅……你师傅从小就去阴间吃席,不吃就饿,吃什么都没用。”
“啥?!”柔佳惊的眸子都瞪大了,缓了缓,又问:
“所以她后来收到纸钱,也是‘冥贡’的一种吗?”
这一次,贺岐山没有直接回答她,眸光一暗:
“你看了卷宗?”
柔佳惊觉自己说漏嘴了,但事已至此,瞒是肯定瞒不过去的了,只好点点头,捻着衣角道:
“是……看了……那天整理的时候,刚好它散开了,我一时好奇,就看了几眼……”
“诶,算了,看了就看了吧。也不是什么机密的事,不让你看,是怕那时候会吓到你。紫色封印不过是代表着案情复杂,至今都是悬案罢了。”
那就是说,江镜月当初来事务所报的案子,至今都没有解决。
“既然师傅的案子很复杂,那这次遇到的事情是不是也不好解决?毕竟杜总领说,他和师傅都不能处理?”
这个事情要说起来就很麻烦了,贺岐山眯着眼想了想,换了个解题方向:
“首先,银瓶口里肯定有一个大墓,而且来头不小,杜少说里面那东西成了气候,但是不能斩,说明他本意并不是伤及无辜。然后,今天下午我们聊过之后,确认了温晓娜收‘冥贡’这件事,红色的纸衣服,还有那么吃的用的,你可以理解为是……彩礼。银瓶口里的那位,要娶温晓娜。”
“冥婚?!”
惊悚小说和恐怖电影里的桥段真实发生,柔佳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姑且……先这么理解吧。”
“这是可以的吗?!”
剧本里都说,这是不符合天道轮回的,是要有厉害的道士带着神奇的宝物,历经艰险,斗智斗勇之后,将妖孽收了的啊!
“理论上来说是不可以的。”
但事情交到事务所手里,必定是有悖常理。
“但从这件事整体分析,温晓娜本身也一定有不符合常理的存在,吞星改命、移星换命,必占其一。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或者基于什么目的,她的这种行为生生把自己推出了阴阳两界之外,本就是天理不容之事。”
两件事都是违背天道伦理的,数学上负负得正的定理,在这个时候也同样适用。
“婚礼若成,反而歪打正着,圆了因果。但若你师傅在这儿,势必不会让这件事发生,她一定会孤注一掷救下温晓娜,所以她若出手,反而破了因果,坏了轮回。”
其实贺岐山也不仅仅是在给柔佳上课,借这种分析,他也将事情缘由梳理了一遍。
待梳理完,他自己却也倒抽一口凉气,意识到江镜月反对杜晚洲投资国贸天街,也许就是不想掺和这件事,而杜晚洲执意为之,或许不单是为了赚钱。
车内一时沉默,柔佳自己也在脑子里把事情过了一遍,然后问了一个非常有水平的问题:
“所以……要结婚的这位大佬,到底是什么来头?”
“Binggo~你终于问道重点了。”
贺岐山说着,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手机丢给柔佳,屏幕上正是他和杜晚洲的聊天,最后一句是杜晚洲发过来的:武周,洲南道巡查使。
杜晚洲就差把鬼新郎的大名报出来了!
手机又震,柔佳看了一眼,道:
“哥,你有新的消息,要看看吗?”
“嗯,你念。”
“尊敬的车主您好,您于9月24日下午4点46分,在洲南市滨江大道上因驾驶时使用手机,违反相关交通规则,予以扣2分罚款200元处罚,请尽快前往交管大队营业厅办理。”
“……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