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周,唐朝末年由传奇女帝武则天建立的朝代,在历史学上为区别于历史上先秦时期的周朝而称为“武周”,前后只存在了15年。
15年里能有几个洲南巡察使,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再要让杜晚洲继续说,干脆让他把那人的姓名和生辰八字报出来算了。
贺岐山说不着急去找证据了,送柔佳回公寓住处之后,顺口放了她一天假——其实第二天是周日,理当放假,他不过是三令五申让她不必去事务所,也不必记挂国贸天街的案子,好好休息一下。
但柔佳也不是个闲的住的个性,一觉睡到自然醒之后,将从学校里带回来的东西归置整齐,又把房间清理了一遍之后,她实在是没事干了,拿起手机打开社交平台,刷了几页,忽然出现了一篇推文:
盛唐的华夏——巡察制度变革简历
这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在内心里“谴责手机系统监听她个人隐私”一百遍之后,柔佳毫不犹豫的点开了这篇推文。
还真是“简历”!文章最详细的部分是关于“巡察使”这个官职的说明,然后通篇都是:什么时间,谁,巡察哪里,做了什么,从唐太宗时期开始罗列,柔佳耐着性子往下翻,终于看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字眼:
公元690年,武则天称帝,改国号为周。
万岁登封元年秋,南岸容、辩、白、牢诸洲地震、山崩,次年春末,岭南道山洪,坏田地、民居,溺死者千馀人。遣右御史台中丞连贤光为南岸诸道巡查使,巡问赈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柔佳不禁气馁——翻了半天,就翻出这么一句话来,说了,又好像没说。
她又将这段话逐字逐句复制到浏览器里查询,却发现所得记录也是寥寥,还都没什么关系,那个年代的南岸就像不存在似的,被从史册里抹去了痕迹。
柔佳转头看着落地窗外的花园发呆半晌,午后的阳光照在数十年树龄的棕榈上,绿油油的叶子在微风里沙沙作响,眼前的景色如此治愈,柔佳跟着案子转的神经也放松下来,眼皮越来越重,恍惚间,耳边竟响起了戏台锣鼓声,但那锣鼓声是极朦胧的,仿佛隔着层窗户,听不真切,只能从连连的叫好声中推测,台上所演的戏文该是很精彩的。
忽然间,士兵列队疾行的脚步声闯入耳朵,夹杂着金属哗啦作响直向她来,锣鼓声戛然而止。
待士兵站定,又有细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珠玉环佩琳琅,男子用极具气势的嗓音宣告道:
“连大人,公主府有请!带上你的戏班,跟我走一趟吧!”
四周越发安静,柔佳几乎能感觉到所有人都秉着气,气氛压抑的几乎要窒息。
良久,有男子斯文答话:
“微臣感恩公主抬爱,但微臣与这小小戏班不过是儿戏罢了,乡村野趣,登不得大雅之堂,还望崔相念在同朝之交,替微臣在公主面前周旋一二,婉拒了罢…”
“连贤光,你还没被油彩糊了眼睛,认得出本相!小小御史台中丞,也配与我谈同朝交情?如今是公主府有请,你若是不答应,不是不给我面子,是不给公主面子!我劝你珍惜机会,别不识抬举!”
“微臣自幼承圣贤教诲,青灯苦读十六载,一心报效朝廷,造福百姓,实在无心流连花前月下,更无材德侍奉公主。恳请崔相体谅微臣拳拳爱民之心,莫要为难微臣…”
“为难你?”被称为“崔相”的男人冷笑一声,阴阳怪气的叹道:
“好一个心系社稷,忠贞不二的良相忠臣!既然连大人决意不领公主怜香惜玉之情,那我若再强求,便也没什么意思。我这就回去禀明公主。公主宅心仁厚,尊贤重仕,定会为连大人这块贤材寻得一方造福百姓的好去处,连大人就等着好消息吧。”
虽然听起来很是尊重,但由他的腔调说出来,怎么听都毛骨悚然。柔佳觉得这个叫连贤光的男人大概也跟她有同样的感觉,但碍于礼节,却还是得保有尊敬,道了声:
“微臣谢崔相体谅!”
梦到这里便终了。柔佳试着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还是窗外明亮的光景,只是时间吃了些,阳光中染上了些夕阳美好的橘色。
呆滞了一会儿,柔佳这才揉了揉酸麻的手臂,说来也有趣,以前但凡发生这种睡梦里不能动弹的情况,她总是慌得不行,可现在却越发淡定了,原来“鬼压床”这种事情也是可以慢慢适应的。
说起来,刚刚的梦里,那个拒绝公主府邀请的男人叫什么来着?
“连贤光…”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两遍,柔佳脑海中灵光乍现,赶紧拿起手机来,翻出刚才看的推文:
“遣右御史台中丞连贤光为南岸诸道巡查使巡问赈贷…”
在那个时期,武则天最小的女儿太平公主大权在握,豢养面首三千,更与朝臣勾搭,几乎可以说“看上谁,就是谁”,而她最有名的三位男宠之一,是当朝宰相崔湜。
“公主府…崔相…无心花前月下…”
都对上了!
柔佳一个激灵,关掉搜索页面想给贺岐山发消息,可她此刻激动的手指都在颤抖,大脑好像也失控了,拼了半天,拼不出一条完整的消息。
激动,除了因为找到了答案,更因为那个梦——以前她也做过这种奇怪的梦,现实里担忧的事情,睡着了梦里会给她答案,但不是每次都这么直接,有的时候只是暗示,要她自己联系,自己猜。
若是以前,她一定会嘲笑自己真是压力太大了,睡着了都在停不下来担心。但现在,她只觉得这是“老天爷追到梦里喂饭吃”,冥冥中注定了她要进事务所,要走这条阴阳路。
“哥,我查到了!连贤光!是武周时期的右御史台中丞担,任过南岸诸道巡查使!”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便听贺岐山叹息一声:
“不是说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吗,又去图书馆了?”
“没,我在家呢!我刚才做了个梦,太平公主想对连贤光图谋不轨,让宰相崔湜去请,连贤光不答应,我直觉这个梦跟这次的事情肯定有关系!而且连贤光也喜欢戏,还有个戏班!”
“都是你…梦到的?”
“对!我现在去图书馆翻唐代历史!我在梦里的直觉是很准的!”
“不用,明天就能验证了。”
要一个理科生去翻历史书,这也太为难她了。
“明天?”
“明天穿好走路的鞋子,我们去伏龙庙验证你的直觉。我刚从国贸天街出来,物业工作人员说,当年的事情太诡异,那些牌位收回来之后不敢随便处理,用红布包好之后,送到伏龙庙去供奉了。”
清晨的山林空旷寂静,鸟鸣与松涛相应和,氛围安静祥和。
难得起了个大早,柔佳倒不觉得累,精力旺盛的跑在前面,不时还回过头来等跟在后头的贺岐山,他一路都很沉默,时而停下来四下瞭望,时而坐在地上,手掌心向着地面,仿佛在感受地面的温度。
当他又一次蹲下身,将手心靠向地面的时候,柔佳蹦蹦跳跳的围了过来:
“哥你干啥呢?累了?”
“这才到哪儿啊,累……”贺岐山哂笑一声,示意柔佳道:“你试试看。”
柔佳学着他的样子,将手心靠向青石板路面,一丝柔软的气流升腾起来,贴上了她的手心,手心里的触觉仿佛是在抚摸小兔子柔软的绒毛。
见她的眸光里染上难以置信的欣喜,贺岐山笑起来,柔声道:
“这就是气。调风理气,说的就是这个。一个地方若是风水好,气温润且有力;若是风水不好,气或浮躁,或暴戾,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什么?”
“是完全感受不到气。就像一个生物彻底死亡,完全没有呼吸了,这是最糟糕的。”
柔佳边感受着不断涌向手心的气流,边思量着贺岐山的这番话,一时出了神,醒过神来,才发现贺岐山不知何时已站起身走了老远,这便赶紧追上前去:
“可是……那要按你这么说,银瓶口的风水没有那么糟糕呀,气虽然很微弱,但是很温润而且柔和,并不像你之前说的,是逆龙脉象呀!”
这个问题,贺岐山沉默了,半晌,才叹道:
“是啊……这才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明明是逆龙结穴,极凶极险的格局,山里埋的那个东西有修成了火候,频频作祟,为何这里的气场却这般温和?这气也有些意思,说不上好,这样的山势体量,气该磅礴汹涌,连绵不绝;说它温润吧……又明显后劲不足,不能以滋养一方……就像是……”
“像被困住了。”
贺岐山眸光猛地一亮,看向柔佳,问道:
“你说什么?”
“感觉这里的气像被困住了,就像烧水的时候在上面蒙一层纱布,水蒸气也不是完全冒不上来,但只能透过纱布的空隙往外钻。”
这个形容可以说是非常贴切了。
龙脉之气残而不断,弱而不绝,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唯有缚龙索。可缚龙索是个风水大阵,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未搞清楚当年布阵的缘由,贸然破阵,其后果轻则形势巨变,重则地覆天翻。
贺岐山立在原地,眸光看向更远的山脉,锁眉沉思中,便听柔佳又道:
“如果要改变整座山的风水,感觉是个大工程啊!还好这次的任务不是它!”
可不是么!若这山里真布下了缚龙索,不敢说影响一国,但影响整个南岸是肯定的,这要在古代,起码得是国师、天师一类风水大成者,仰仗帝王之气,才敢谋一谋的格局!
风水堪舆之术,始于炎黄,繁于春秋,形于秦汉,传于魏晋,盛于隋唐。遍翻野史传记,历史上迷信风水鬼神的帝王众多,千古女帝武则天便是其中之一。
“丫头,你昨天梦见山里埋的那位是什么年代来着?”
“武周。万岁登封年间的南岸诸道巡查使,右御史台中丞连贤光。”
贺岐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很大胆的猜测:若这个缚龙阵是武周时布下的,以唐朝的国力,倒真能成事!如若这个猜测是真的,那葬在逆龙之穴里的连贤光难道也是风水局的一部分?!
想到这里,贺岐山的步子不禁停住了,抬眼望向已经能看到瓦檐的伏龙庙,他一时间不知在进退间要如何取舍。
“吱呀”一声,闭着的山门开了,门里踱出位穿着卡其色袈裟的小和尚来,几步到了贺岐山与柔佳跟前,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贺岐山忙抬手回礼,便听小和尚道:
“太师傅说,今日有稀客到,着我出山门迎接。二位可是天圆地方事务所的同僚,受提刑司所托,前来调查国贸天街当年的事情?”
“是。我是事务所业务部的贺岐山,这位是新来的实习生,柔佳。”
小和尚很有礼貌的合十问好,而后向山门一引:
“杜领司已修书同我太师傅说明了大致情况。寺里备了清茶粗点,二位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