洲南市位于南海岸腹地,不靠海,旧城区主要依附河流建设。随着城市建设水平的提升,开荒拓路、填洼修桥,中心城区也逐渐脱离了旧城中心的范围,扎根在了更为平坦宽阔的新开发区。
新开发区沿洲南市中央公路主干道而建,这条主干道自国家级高速公路引下,北向南贯穿整个洲南市,将洲南市中心分为东西两个城区,东城背山朝阳,最早被开发作居民住宅区,西城则规划为商业用地,在这里建起了洲南最早也是最具规模的商业CBD,集购物、休闲、酒店、高端写字楼于一体,形制可比肩国内一线城市。
也许是看着马路对面的商圈十多年了依旧热度不减,开发商赚的盆满钵满,东城区便也在马路这边规划了一套高端写字楼,配备大型商场,其中最高的一栋楼更是以38层的高度,登顶洲南最高楼,被称为“洲南天际线”,毋庸置疑的成为洲南新地标。
吴越参股的投资公司便是这片新CBD——国贸天街的注资方之一。
可是国贸天街落成开盘之后,无论是销售还是客流,都远不如预期。
从事务所所在的办公楼离开,贺岐山不知从哪儿弄了台小电驴,复古的朋克造型很是拉风。
有多拉风呢?
大概就是只要被一个执勤交警看到,都毫无疑问的会被拦下来,来个“违章四件套”——批评、教育、罚款、保证书发朋友圈集赞一个都不能少。
事务所所在的办公楼本就在西城辖区内,离目的地并不远,小电驴载着柔佳在街巷里一通流窜,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刚才在办公室里,贺岐山说带她去看现场的时候,柔佳自动脑补了“案发”两个字,所以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建设,准备好接受凶案现场的视觉洗礼。看着贺岐山把车停在了商场门口,她一时懵圈儿,疑惑问道:
“不是去看现场吗?怎么到这儿了?”
“是啊,看现场啊,边吃饭边看”
柔佳闻言,嘴角一阵抽搐:
“边…边吃边看?口味这么重吗?”
贺岐山只以为她想吃清淡的,想了想,道:
“五楼有家还不错的素食馆,够清淡,刚好要看的现场就在对面,就吃那个吧。”
直到这个时候,柔佳还以为他要看的是凶案现场,边感叹着罪犯太嚣张,边跟着贺岐山往楼上去。
正是午餐时段,这种有餐厅入驻的商场该是宾客盈门,人声鼎沸才对,但这间商场却异常安静,门可罗雀。电梯门在五楼打开,迎面对上的却是一道紧锁的门,玻璃门上贴着大大的“转让”二字。贺岐山说的素食馆在五楼的最里面,一路走过,就没几家店开着,既没有柔佳想象的警灯封锁线,也没有商场该有的热闹繁荣。
进了餐厅,贺岐山选了个靠窗的两人卡座,点了一个双人套餐,这便转头看向窗外——这里是洲南最繁忙的十字路口,夹在两个重点商圈之间,长长的车龙就不曾消失过,从地铁站延伸到地面上来的出入口总是人头攒动,斑马线的安全岛上也从来没有露出过花砖完整的图案。
与十字路口的热闹相比,马路对面的新商圈萧条的仿佛没开业。
贺岐山只看了一会儿,嘴角便露出笑意来,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口中念念有词:
“有意思,真有意思……”
柔佳不知所谓,但他可算是开口了,自己憋得快炸了的话匣子终于能开个缝:
“贺大哥,什么有意思?咱们不是要……看现场吗?”
贺岐山似乎这才意识到对面还有个人,如梦初醒,看向柔佳:
“嗯,看着呢。”
说着,朝窗外抬了抬下巴:
“喏,现场。”
“这么远?看得清吗?”
柔佳真后悔没把江镜月办公室里那台大航海时期的望远镜带过来,虽然是收藏品,但保养的还不错。
“看得清啊!这种事情,要先看大局,再开细节……”
话到这里,贺岐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
“等会儿,丫头,你以为我们要看什么现场?跟我出来,那当然是看风水啊!”
一听是看风水,柔佳紧绷着的神经立刻松下来,长长舒了口气。见她如此,贺岐山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以为看什么现场?就你这跟薄脆似的命格,还想去命案现场?只怕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就被抓下去垫背了。”
说着,他伸手给夹了块素肉放到了柔佳盘子里,正色道:
“对面那个商场,你去过吗?”
柔佳转头看了看窗外,摇摇头:
“没有。我记得应该是大一的时候,他们的宣传铺天盖地的,还来我们学校发学生优惠让大家过去拍照打卡,但是优惠券放在卡包里直到过期,我没去过。”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看他们的宣传图,商场很新,入驻的也都是不错的品牌,但是就是不想去,隔着屏幕都觉得冷,就是那种……阴冷,荒废了很久似的。”
贺岐山嘴角带着笑意,只是听着,不搭话——姜柏玟和杜晚洲都说柔佳有天赋,江镜月也没有否认,这几个人确实没有看走眼。不仅是对面的新商场,这一片道路和楼房都是新区规划出来之后开辟的,原本只是银瓶山脚下一处较为平坦的丘陵荒地,可不是荒废了很久吗?
这边说着,贺岐山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拿出一对蓝牙耳机,一只递给柔佳,一只塞进了自己耳朵里,按下了接听键。
耳机里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之前国平的事情,咱们见过一面,当时我就想说他一个技术宅,怎么会认识这么风姿绰约的美女律师,结果有这个荣幸认识您的,居然是我。”
柔佳立刻辨别出了这个声音:
“吴越?师傅今天中午是跟这位吴总一起吃饭啊!”
贺岐山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边听耳机里江镜月道:
“晚洲说您参与开发的楼盘遇到了点麻烦,不知我们事务所能帮您些什么呢?”
不愧是江镜月的谈话方式,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废话。
“是的,确实遇到了点麻烦,但是参与了开发的可不仅是我,杜少投的钱不比我少。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咱们投资的楼盘,遇到了点麻烦。”
贺岐山不禁轻笑出声,他打赌江镜月现在的眼神肯定很可怕。
果不其然,耳机里出现了杜晚洲温柔到近乎谄媚的声音:
“今天的虾不错,给你剥好了,你吃着,听他说就行。”
“对对对,杜少说的对,不够咱们再加。”
江镜月没再说话,吴越这便径自说道:
“这件事要从当年选址规划开始。你们也知道,西城中心背后的资本不简单,国贸天街的规划书不知怎么的到了他们手里,他们认定这个楼盘会影响西城中心的好风水,一直在暗地里阻挠规划落地,找着借口要我们修改设计图。好风水,那也是洲南的好风水,又不是他们的,凭什么他们可以独占!”
吴越说的“好风水”,是南岸山脉延伸到市区里的一处低矮丘陵,称作“银瓶口”不过四百多米的海拔,在南方沿海平原的城市里,已经算是鹤立鸡群的高度了。
正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
银瓶口半山腰上有一间寺庙,自宋代落成起便香火鼎盛,虽几经战乱,却都在战火中幸免于难,就连大雄宝殿的木柱莲花座都还是初建时的那几个。
说没有神明保佑,连本地的唯物主义学者都未必相信。
在东城的国贸商场盖起来之前,西城中心是能直接看到银瓶口的,直线距离不到500米,云销雨霁,山岚雾色,尽收眼底。赏心悦目也是风水中尚佳的一种。如今国贸天街的三栋办公楼就像三根定海神针一样杵在西城中心主楼和银瓶口中间,可不是挡了“好风水”吗?
江镜月心知肚明,却也不点破,只是淡然问道:
“后来呢?国贸天街还是建成开业了,不是吗?”
“天高皇帝远,故宫龙椅上的鞭子再长,也抽不到南海岸的小鬼啊!况且,我们是实打实为洲南市政建设做贡献的!”
吴越指的是开地铁口这件事。
洲南市政规划早就想把城中心的几个地铁口安排上,但苦于资金紧张,西城中心又百般推脱,迟迟不能动工。国贸天街项目启动,投资方大笔一挥:天街一侧将直接开通4个地铁口,开发商承担全部费用,可谓是给西城中心上了次眼药。投资方如此豪爽,市政自然是倾资源相助,眼看马路对面人流旺起来,西城中心再想开地铁口,价格却翻了一倍。
按理来说,西城中心自食其果,东城天街大获全胜,事情发展到这里就圆满结束了,但显然,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地铁口刚开通的时候,一切都是好的。那年重阳节我们还办了一场游园会,客流量创下新高,但就是从那年秋天开始,情况不对了。”
“不对?怎样不对?”
“客人越来越少,不管做什么都没有起色,就连农历新年这种消费高峰期,停车场都停不满。整个商场就像生病的树一样,情况越来越糟糕,药石无灵。
说来惭愧,商圈开盘这么多年,我自己都很少过去,前两天特地去看了看,就觉得……不舒服。哪里不舒服说不上来,那时候说风水好,气场舒服,完全感觉不到。”
顿了顿,吴越又补充了一句:
“不,不是感觉不到,是没有了!以前觉得很舒服很温润的那种氛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