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告一段落,贺岐山却不觉得轻松,想起当他说不救温晓娜的时候,柔佳震惊之后失落的神色,他只觉得不安心,甚至还有些内疚。
第二天一到事务所,他便带着包装精美的礼物晃到江镜月的办公室门口,看也没看坐在沙发上的人是谁,开口便道了句:
“早!”
活力十足,精神抖擞。
可这份饱满的热情,换来的却是江镜月轻笑着的回应:
“早啊,小毛鸡,好久没见你这般有激情了。”
笑容僵在脸上,难以名状的失落突然袭来,贺岐山像泄了气的皮球,瞬间恢复了江镜月熟悉的懒散状态,晃晃悠悠的来到沙发前,瘫坐进沙发里,看着江镜月给他倒了杯刚滤好的咖啡,懒懒道了声谢。
见他这个样子,江镜月笑起来,调侃道:
“怎么?不想见到我?”
贺岐山闻言,看向她,眉头一蹙,笑起来:
“跟我说这话,你可就没良心了啊!”
语毕又正色道:
“这次的事,你家丫头劳心伤神的,为案子顺利解决做出了巨大贡献!所以我想说第一时间带礼物来犒劳感谢,顺便呢……明天晚上6点国贸天街亮灯,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见证这‘世上第一高香’点燃。”
“那你来的可不巧,柔佳今天估计不过来了,明天也不一定。”
贺岐山闻言,蹭的坐直了:
“什么情况?不会是离职了吧?!”
虽然在救不救温晓娜这件事情上观念不太合拍,但也不至于离职吧!
“那倒不是……”江镜月将冲咖啡用的器具规整完毕,边拿纸巾擦手,边看着贺岐山正色道:
“温晓娜昨天晚上在从疗养院回家的路上无症状休克,柔佳今天一早就过去了,现在跟温家父母在一起。她说茂川市立医院诊断温晓娜有多脏器器官衰竭的征兆,已经让家人做准备后事了。”
如果从0点就计入重阳的话,现在离温晓娜阳寿尽的时刻不到15个小时,所以她现在的情况,是预料之中的。
正说着,手机提示收到新的消息,江镜月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又道:
“柔佳说,温晓娜醒了,说想回家。她的家人在联系救护车和生命维持设备。”
贺岐山哑然半晌,讶异道:
“不是……道理我都懂,但是丫头去干啥呢?还有,她跟温晓娜,她们之间好像没有什么交集啊,怎么会联系到她?!”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温晓娜进了疗养院之后,完全脱离了网络社交,平时就是看书、写字,本子写完了好几箱,连她父母的手机号码都说不出来,却在桌子上压了张纸条,写着:天圆地方事务所,柔佳,还有柔佳的手机号。”
“所以柔佳是被当作犯罪嫌疑人带走的?!”
见贺岐山大惊失色的样子,江镜月翻了个白眼:
“柔佳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明,只是去协助调查,再者她本身也对温晓娜的事耿耿于怀,不如就让她去看看,也算是了了她的心事。”
话到这里,江镜月突然话锋一转:
“你呢?去吗?”
贺岐山没反应过来,嗯啊了半天,反问一句:
“什么?去哪儿?”
“去找柔佳啊。今晚该是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我喝完这杯咖啡就过去,你呢?不想去见见让你忙活了这老多天的始作俑者?”
“婚礼?你是说……温晓娜和连贤光?”反省过来,贺岐山又来劲儿了,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老大你还缺司机吗?我给你开车啊!老司机,车技好,哪儿要4个小时,过去吃午饭都来得及!”
柔佳发来的定位,在茂川与南洲中间,确实不需要4个小时。
沿着南岸高速公路一路往西北,出了市区,楼房渐少,南岸山脉起伏的轮廓便在天际线上勾勒出来。车下了高速,转进镇区,再出来时风景又换了面貌,山林近在眼前,公路边农田和果树交替罗列,很有特色的农户自建房三两穿插在阡陌之间,透着一种闲散的舒适美感。
江镜月将车窗降下来,温润的空气中有泥土芬芳,还有一种熟悉的木质香气——她的办公室里是长年燃香的,不管是盘香、线香还是篆香,她都有了解,选香这件事也是亲力亲为。此刻鼻腔里似有若无的香气,她偶尔会在寻香的时候闻到。
这种香气在抵达柔佳定位上的五层小楼时,越发浓重,重到连她这样喜欢香的人,此刻闻着都觉得有些头晕。
柔佳本就是个自来熟的“社牛”,几个小时的相处和帮忙下来,她已然与温晓娜的父母兄弟打成了一片,此刻她正与温晓娜的哥哥们一起在院门外等着,见贺岐山的车出现,立刻兴奋的挥了挥手。
在温晓娜的家乡,重阳也是祭祀的时节之一,此刻,温家的院子里摆满了祭祀用品,但碍于温晓娜现在的状态,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停了,这样看起来有些诡异,也不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温晓娜的父母在客厅里坐着,见众人进来,起身相应:
“二位师傅,为了我家女儿的事情,远道而来辛苦了。”
这称呼怎么怪怪的?
再看柔佳略显尴尬的神情,江镜月也不打算深究,毕竟天圆地方事务所的工作性质太特殊,跟普通人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贺岐山倒不拘束,很自然的将这声“师傅”应承下来,接着便煞有介事的在温家兄弟的陪同下,楼里楼外转悠起来,回来的时候,江镜月已同温家父母在客厅里坐下了。
“你们家这房子…不错。高堂明阔,格局方正,青烟缭绕,灵气充沛。”
温晓娜的父亲看上去就是个生意人,圆脸方额,大肚翩翩,但个性却出乎意料的腼腆。听贺岐山这样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大师过奖了。自家房子随便盖的,能住就行。”
“正门院子东面那石榴树照顾的极好,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这种果树咱们这儿的水土可不好种啊!”
说到石榴树,温家夫妇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无奈,良久,温晓娜的母亲才忐忑不安的问道:
“大师,那石榴树…可有法子除了吗?”
贺岐山一听,却是不解,反问:
“那么好的树,为何要除?”
见夫妻二人吞吞吐吐,江镜月索性直言道:
“二位是不是知道这棵树与发生在令媛身上的诡异事情有关?”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就连贺岐山都睁大眼睛看着她——虽说正东方有石榴缠枝是望子嗣没错,但这个结论未免也太武断了些。
可她是江镜月啊,有没有关系,心里一算就有答案。
“若我没看走眼,这栋楼该是在祖宅的基础上直接加盖的吧?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无意间看见门外阶梯有一处破损,有风从破损的缝隙里吹出来,没猜错的话这栋楼的地下室就是祖宅的原址吧?门口的石榴树根茎粗壮,枝繁叶茂,树龄该超百年了吧?可它的高度明显与树龄不符,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树有一半跟祖宅一起埋到了地底下。如此大费周章,想必是有高人指点,为的就是保时代子嗣绵延,香火不断。”
温家父亲听完,头点的跟鸡啄米似的,连连称是:
“大师说的都对!我们这儿盛产沉香,我家时代以手工制香为业,到我这儿已经是十三代,最鼎盛的时候也曾一香难求,富甲一方,但就是香火孱弱,小孩子总是很难养大,祖业几乎是一脉单传。”
像是怕被人误会作观念封建,温家母亲赶紧补了一句:
“不是没有男孩,而是小孩子都很难养活,即便长大了,他们的孩子也是同样的命运,莫名的离世,直到家里只剩下一个男孩幸存为止。我家公倾尽积蓄将这楼盖起来,这个情况才有所好转,至少我的两个小姑子目前一切都好,我的三个儿子也都健康长大,老大在美国读完大学,也找了份金融工作。”
“即是如此,为何还煞费苦心的要一个女儿?”
听江镜月这样问,温家母亲的面庞染上了愧疚的神色:
“虽说孩子们是逃过了夭折的诅咒,但是为了盖这栋房子,我家公不仅花完了所有的积蓄,还问银行借了很多钱。可是自这房子建起来,家里生意的收益却越来越差。生意做了这么多年,也认识了些厉害的师傅,有一位大师跟我们说,让我们再生一个女儿,女儿能旺家业。”
“可是您二位命中无女,这件事那人有说吗?”
温家母亲嗫嚅片刻,答道:
“倒是没有明说,但是我隐约能感觉到。听大师说完之后不久,我又怀孕了,在那之前我已经生了三个儿子,根据经验我觉得还是儿子,但是那个时候真的养不起了,咬咬牙给大师打了个电话,大师说他能处理,让我安心养胎,把孩子生下来。说起来也是很玄的,大概在一个半月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巨大的太阳像我扑过来,我抬手挡,触碰到太阳的瞬间,那太阳竟变成了月亮。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有小产的征兆,在床上躺了三天,孩子居然保住了。
娜娜是足月出生的,甚至比预产期还迟了一周,但是医生说她根本不像是个足月的婴儿,反而像早产了一个月,在保温箱里住了很久。她出生之后,我们家的生意真的好转了,没过多久就还清了所有欠款,甚至还有了些积蓄。娜娜很从聪明,也很乖,在我记忆里,她几乎没有怎么哭闹,没人跟她玩的时候,她就睡觉,要么就自己看着窗外发呆。小的时候还好,长大了我就觉得她乖的有点儿……可怕。用我儿子的话来说,觉得妹妹就像个玩偶,要她怎样就怎样,不反驳也不拒绝。
后来娜娜遇到了那样奇怪的事情之后,我总是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为了要这个女儿,我谋杀了本该出生的儿子,然后这个女儿也并不是我应该有的,甚至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一度抑郁,对她也衍生出了越来越多的恐惧,可是当她喊我妈妈,我又觉得这就是我女儿啊,我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
说到这里,温家妈妈的情绪出现了剧烈的波动,缓了一会儿,才道:
“大师,您能帮帮娜娜吗?如果她愿意醒过来,继续当我的女儿,我一定会千倍百倍对她好!您可以帮帮她吗?”
看着女人几近崩溃的状态,江镜月只觉得心疼,叹了口气,道:
“不如……我叫醒她,您二位直接问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