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骚归牢骚，但事情还是要做。

　　柔佳说过，那年重阳节的当事人之一，是她室友的同袍闺蜜，既然是洲南大学的学生，那就好办了——姜柏玟是洲南大学的教职员工，即便退休了，也仍然是客座教授、顾问导师，要打听一个学生的去向不是什么难事。

　　用贺岐山的话来说，就是：

　　“比吃饭点的四菜一汤还简单。”

　　但，话说的越满，脸打的越痛。

　　两个人刚从图书馆还了书出来，刚上车便接到了姜柏玟的电话：人是打听到了，叫温晓娜，三年前刚入学报道没多久就退学回了原籍，她家倒是不远，但是出于人道主义考量，不建议贺岐山去探望：

　　“辅导员说晓娜回家之后情况也没有好转，特别是在阴雨天和晚上，更不能看到蜡烛，尤其是红色的蜡烛。他们家是有逢年过节拜神的习惯的，那年过年家里拜神，她看到神龛就精神失常了，发疯似的冲出家门，第三天晚上才在墓地里找到她。”

　　“不会是……死了吧？”

　　“没有，人没事，就是精神不太正常，所以回来之后父母就把她送进了当地一家教会机构办的疗养院。到了疗养院之后，情况确实有好一些，她的精神状态也慢慢稳定了。温晓娜的家庭条件不错，父母都是做生意的，她还有两个哥哥，所以家里人对这个女儿是照顾有佳的，只要女儿活着就好，只要活着就有机会恢复正常，也不希望被别人打扰，怕刺激到她。”

　　话到这里，贺岐山也听明白了，应了声知道，承诺绝对不会去打扰，这便收了线，无奈的叹了口气。

　　电话是功放的，柔佳在车里也旁听了整个通话内容，此刻又听到他叹气，无端的有些心疼起这个男人来，但她暂时也想不到办法替他分忧，侧头看了他片刻，问道：

　　“那我们……还回学校吗？”

　　按照原本的计划，还完书，贺岐山是打算载柔佳一起去洲南大学的，他去拜访姜柏玟，看看能不能问道一些银瓶口有关的事情，柔佳回宿舍拿些衣服和日用品——如今她在事务所的工作也算稳定，可以带些宿舍里零零碎碎的东西到宿舍去，让生活多些自在的氛围了。

　　听见她问，贺岐山想了想，笑道：

　　“回啊，按原计划来。”

　　说着，一脚油门离开了图书馆停车场。

　　洲南大学虽然挂着洲南市的名字，但地理位置已经出了市区范围。贺岐山驾车上了环城快线，转滨江快速路，沿着古运河一路往东南去，开了四十多分钟，这才进了学区校门，又在学校里慢速开了近二十分钟，将柔佳在宿舍楼下“卸车”，这便开车往不远的教职工宿舍院去——姜柏玟退休之后仍在职工大院里住着，杜晚洲一直说要给他买个独门独院的小楼，让他养养花种种菜颐养天年，但老人家不愿意，没别的原因，住学校里图个热闹。

　　目送贺岐山开车离开，柔佳这才转身进了宿舍楼，她故意走的很慢，目光细细打量着路过的每一处景致，明明才离开不久，却油然而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洲南的生活节奏很快，即便是她现在住的那个小区，天还没亮就能听见清洁工扫地的声音，再之后，邻居家的闹钟就该响了，各家各户纷纷开始叫孩子起床，早餐的香气从窗口飘进来，不论是工作日还是周末，从不例外。

　　宿舍楼里这种安静祥和的氛围，她许久没有感受过了。

　　柔佳的宿舍在三楼，是个六人间。理工科专业的女生是“稀缺物种”，所以她是跟其他专业拼的宿舍，六个人里两个地质学院的“独苗”，两个计算机科学，一个机械工程，还有个哲学系的留级学姐——倒不是成绩不好留级，而是身体原因休了一年学。

　　六个女生，四个专业，这个宿舍可以说是杂糅荟萃，思维碰撞产生的火花分分钟发展成燎原之势，能掀了宿舍天花板。

　　不过现在大家都去实习了，宿舍里应该很冷清吧。

　　这样想着，柔佳推开了宿舍门，下一秒，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闯入了她的视线，五官被头发盖着，眸光从发丝后面透出来，茫然中带着疑惑：

　　“佳佳？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啊！吓死老娘了！”

　　说着，那女生便这么垂着脑袋晃悠回自己的床前，从书桌上拿起梳子，打理起略显毛躁的长发来。

　　柔佳承认自己有被吓到，缓过神来，她也跟着进了屋：

　　“兰姐，刚起啊？”

　　“什么刚起，姐刚准备睡！”说着，她伸手将电脑关了，攀着床梯嗖嗖上床去。

　　关屏的瞬间，柔佳瞥见了公务员招考的报名页面。

　　“你这是……刷了一晚上题？”

　　“个屁，老娘我终于把吸血鬼系列追完了，男主帅炸了卧槽！”

　　柔佳不由得嘴角抽搐，她怎么会觉得樊小兰这位哲学系“及格困难户”会通宵备考？这种事情从她们共处一个屋檐下开始，就没有发生过。

　　“兰姐，我要从衣柜里拿点东西，可能……会有点儿噪音，我尽快哈。”

　　话音落下，床帘里传来个慵懒的声音：

　　“没事，你弄吧。我也不一定睡得着。”

　　柔佳应了声好，这便钻进衣柜里倒腾起来，宿舍里一时又安静下来，半晌，便听床帘里一声叹息：

　　“淦……真的睡不着。”

　　说完，她又补了一句：

　　“跟你没关系哈，我最近有点儿失眠，需要调整一下。”

　　樊小兰的实习单位是洲南市图书馆，因为图书馆是24小时开放的，需要有人做晚班工作，这倒是很适合她“昼伏夜出”的“美国作息”。

　　“佳佳，你今天不着急回单位吧？不急的话，下午等小玉和肉肉回来，一起下午茶啊。”

　　“她们今天回来吗？”

　　柔佳有点诧异，按道理来说，现在大家都应该在各自的实习岗位上忙的转不开身才对——小玉拿到了某矿业开发公司的实习资格，肉肉现在是炙手可热的新秀活动主持人，有望成为美术学院第一个拿到正式入职通知的应届毕业生。

　　“今天是周六啊，她们周末都回来。”

　　原来今天是周末了，自从进了事务所之后，柔佳只觉得日子清闲又充实着，对周末似乎已经没有了概念，在事务所里她有一种油然而生的归属感，觉得很舒服，所以即便是周末，也不介意去事务所呆着。

　　“那肯定要等她们回来呀！我不急，大不了自己回去……”话到这里，她忽然想起自己是跟贺岐山一起来的，除了回来拿东西，当然还有别的事：

　　“肉肉也回来吗？太好了，我刚好有事情想问她！”

　　“小玉我不知道，但是肉肉是确定要回来的，她下周有一场外景主持，要回来拿衣服，喏，床架上挂着的那套，我都给她准备好了。”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宿舍里有兰姐这个大姐大，一切都被贴心料理的仅仅有条。

　　八卦，是女生宿舍的主要团队活动之一，柔佳这边拿着手机给贺岐山发短信，说要跟室友一起下午茶，让他忙完先回去，边听见樊小兰问她：

　　“诶，你说要问肉肉事情，是什么事呀？”

　　看起来她是真的睡不着了。

　　见她有兴致聊，柔佳眸子一转，这便放下还没发出去的消息，抬头看向那扇封闭的床帘：

　　“兰姐，你记不记得三年前重阳节，肉肉去参加汉服活动的事儿。”

　　话音落下，宿舍里忽然鸦雀无声，片刻后，床帘唰的拉开了，樊小兰坐起来直勾勾的看着柔佳，眸光里全是兴奋：

　　“卧槽，你要说这个我可不困了！”

　　她的这个反应，柔佳确是没想到，愣了愣神：

　　“怎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啊……”樊小兰锁眉沉思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忽然连道好几个“对了”，继续道：

　　“那年重阳之后，你们地质学院大一新生就去实践课了，到山里体验生活了大半个月，所以你可能真的不知道……上个礼拜肉肉回来，翻箱倒柜的要找到她那件压箱底的汉服，我问她找这个干嘛，她说拿去烧掉，留着晦气。当时我就觉得眼熟，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就是三年前她穿的那一套啊！”

　　“什么……什么什么跟什么呀，兰姐你说清楚点。”

　　谁知樊小兰听了却连连摆手：

　　“不行不行，这事儿我说不了，我想起来都起汗毛呢！”说着，她将手臂伸到柔佳跟前，“你看看，根根分明，依稀还在颤抖。”

　　“滚蛋！”柔佳笑着将她手臂推开，嫌弃道：“你个有思想有深度的哲学文艺女青年，怎么比我理科女汉子还糙！”

　　笑闹够了，樊小兰这才正色道：

　　“总之，重阳节的事，你下午问肉肉就对了！可诡异了我跟你说！”

　　柔佳道了声好，便说自己出去打个电话，让樊小兰再休息会儿，然后拿着手机走出寝室，将那没发出去的信息删了，重新输入：

　　“下午我室友回来，我想试着问问她当年发生的事情，也许她们闺蜜之间有聊过什么。你要是忙先回去吧，我自己回去可以的。”

　　贺岐山很快就回复他了：

　　“不用，没事，等你。”

　　“可能没那么快，要一起吃下午茶。我另一个室友说，她当时有讲过，挺诡异的。”

　　发出去之后，她又补了一条：

　　“如果吓到我了，可能我就明天白天回去。”

　　这一次，贺岐山隔了很久才回复，内容倒是言简意赅，一个定位，加几个字：

　　“就这里吧，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