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镜月从办公楼里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用绛红色金丝绒布包着的物件,贺岐山一看,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待到看见她传进导航的目的地,听见导航用他熟悉的声音将目的地读出来,贺岐山只觉后背一凉:
“欢迎使用十字星导航,目的地十里街道七宝居。”
“十里乱葬岗,万冢无人哭。小丫头去那儿干什么…”
边开车,贺岐山边嘟囔了一句,江镜月听见了,顺口答道:
“她住哪儿。”
贺岐山闻言哑然,啧了一声,不在多话,压着最高限速一路往北去。
富盏岭在洲南市北部,因为形状像一只倒扣在地面上的碗,自古以来被百姓称为“盖碗山”,民国之前是城外的荒地,九零年代末,城区不断发展扩张,便将这片荒岭划入了洲南市辖区,计划落户南部第二大国际机场。
也就是那时,盖碗山改名了——相关部门决定“盖”字不好听,将本来很接地气的名字换成了文绉绉的“富盏岭”,取“富强发展”之谐音,想要借机场起飞,赚的盆满钵满。时代的车轮滚滚碾过,历代青砖红瓦已耐磨在尘埃里,在经济腾飞的美好希冀中,根本没有人深究这片地势平缓的丘陵荒了两千年的原因。
藏蓝色SUV向着目的地飞驰,贺岐山开的很快,在导航的帮助下穿街过巷,往常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四十五分钟就看见了十里街道的牌坊。
青灰色3楼石牌坊立在道路中间,三间四柱,将整条进路划分成机动车和非机动车道。牌坊明楼宽阔高挑,可供两台车并行,两边此楼稍矮,供行人和单车通行,各层花板上,圆雕、浮雕、透雕等多种工艺根据题材的不同穿插呈现,可谓是刻画精美,错落有致。
只是雕刻的图案内容除了松树、葫芦、仙鹤、蝙蝠之外,还有些不常见的——金鸡啼日,天王收塔、麒麟踩祟,就连牌坊底座上的石狮子都不太一样,镇碑的兽像虎、像狗、像麒麟,头顶正中还背着一只角,明楼最顶上一层正中嵌着一枚铜镜,镜面向北,这不是面迎宾的镜子,而是送客——客人能走,缚地的鬼走不得。
车又行了一段,看见七宝居招牌的时候,已是下午3点半,夏末的烈日还高悬着,七宝居的低层却在层层高楼中荫蔽着,黄色的泥浆从楼后一路淌过来,不平整的水泥地上全是泥水。
一下车,江镜月的眉头便蹙了起来:
“胡闹,这明显是越界了吧,还越了这么多!”
贺岐山也下了车,司空见惯般的回答道:
“诶,人类啊。”
这话的语气怎么这么熟悉?
江镜月白了他一眼,他只当没看见,绕到车后方打开了后尾箱,从紧里面拎出两个手提箱来,径自锁上了车门。
“这什么?”
贺岐山嘿嘿一笑,却不应她,神秘道:
“要在这里解决问题,你的剑没用,得靠这个。”
说着,领头往里去,踩过满地黄泥水,走进七宝居大堂。
大堂右侧被警戒线围着,里面是玻璃幕墙也蒙上了塑料布,虽然已经消毒清洗过,但还是残留着蛋白质腐烂的腥臭味道。
闻到气味,贺岐山心头一惊,嗓音也有些颤抖:
“你别告诉我,小丫头在这里面。”
“不是,柔佳暂时没事,但是再迟些就不一定了。”
姜柏玟在电话里跟她说,柔佳现在在洲南大学附属医院,生命体征正常,但意识全无。所以让他们以柔佳出事的七宝居做切入点,可能更容易些,毕竟柔佳被送到医院和七宝居业主的尸体被发现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在昨天夜里。
江镜月的手机上挂着一枚迷你罗盘,虽然体积小,但指向却很是精准。此刻,她正端在手心里,指针很快分经定纬,但却还是不停震颤着。
磁场不稳,这是所有凶宅共同的特点。
根据罗盘的指向,江镜月很快锁定了方位,撩起警戒线又往里去了些,直到走廊的窗台边才停住,拉开窗户,从提着的牛皮纸袋里取出两杯红色酥油蜡烛,点燃了放置在窗户两边,又将一个蓝色冰裂纹的香炉盛满大米,放在两盏烛火中间,用烛火燃了只粗香,双手持着在额前立了会儿,稳稳插进香炉里。
烟气徐徐下行,临到地面上,又顺着地面飘出大堂,直往门外去,不多会儿,外面便热闹起来。
江镜月自是听见了,自燃香时便闭着的眸子睁开,深琥珀色的双瞳隐约透出一丝殷红,由她白皙的肤色趁着,格外诡异妖艳。
可她却不往外去,只是立在原地,看着窗外倾塌的山坡,问道:
“闽洲府泉郢人氏柔佳可在?进来见我。”
门外倏尔寂静。
江镜月连问三遍,柔佳的魂魄却始终没有出现。
这就奇怪了!招魂香一燃,方圆十里内但凡还徘徊在人间的各路小鬼都得听令,唤到名字者,须立刻赶来拜见。姜柏玟说,他在医院唤不回柔佳的魂魄,那就只能是在七宝居里,最远不会出十里街地界,毕竟牌坊上的八卦镜就是阻挡街内的孤魂游荡到外面去,为祸人间。
迟疑片刻,江镜月换了支香,又问:
“十里街统领可在?进来见我。”
话音落下,贺岐山出声了:
“这条街的统领,寻常香唤不来。”
说着,在江镜月诧异的注视下,他慢悠悠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了支香烟出来,卷上张黄纸,用烛火燃了往香炉上一横:
“老黄贼,速来见我!”
少顷,一个矮小的身影嗖的窜上了旁边的窗台,轻盈落在地上,及其嫌弃的用弯头拐棍将厚底布鞋上的黄泥抹掉,毛茸茸的爪子拿起香炉上的烟,吸了一口:
“许久不见,还是这么没礼貌,小毛鸡。”
江镜月眉头一挑,看来这两个是老相识了。
却见那矮脚小老头叼着烟,几部到了贺岐山身边,抄起他的裤腿用力嗅了嗅,啧啧两声:
“上等的瑞脑香,小毛鸡,混得不错啊。”
“别一口一个小毛鸡,我同事在呢!”
听见这句话,小老头似乎才注意到一旁的江镜月,精明的眸光移到她身上,打量片刻,不紧不慢的收敛了些嚣张,将烟掐了往耳朵后面一别,马蹄袖打下来,向江镜月拱手微微躬身:
“请灵君安。”
看出她伏矢的本体却不惧不惊,这老黄仙该是修为不浅。江镜月颔首点头,这便算是还礼了。
本以为初次相见的寒暄到此结束,不曾想那小老头精明的眸光一转,凝着江镜月又道:
“得见灵君安在,老头子甚是欣喜,可今日一见,却也有一事颇为疑惑:灵君如今屈尊于这人类丫头的肉体凡胎,究竟是灵君夺了这丫头的魄,还是那姜老鬼用了什么奇淫巧技,用这丫头锁了灵君的魂?”
江镜月瞥了他一眼,知他是在试探自己的深浅,也不同他废话,将手中的红布包袱往地上一杵,咚的一声闷响,气浪震荡开,将小老头扇飞好远。
小老头坐在地上,头晕眼花,两耳嗡嗡作响,愣愣看着红布散落,露出一柄青黑色长剑,通体乌亮,虹彩浮动,发散出百鬼垂涎的灵气,至纯至净。
传说中的鬼剑“予归”,传说取自南海归墟渊底,炼化千万鬼魄才得此一柄,护住且认主。
震惊之中,贺岐山信步到他身边,蹲下身子,嘿嘿笑道:
“你这闭眼吃瓜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不该问的,别问。”
小老头缓缓将头转向他,用力点了点头,便听他又正色道:
“说正经的,这两天有一个女孩,二十多岁…长得可能幼稚些,看上去十七八岁吧,大概这么高,我们找她,有能帮忙的吗?”
听说不是要找他麻烦的,反而是要求他帮忙,小老头从惊吓中醒过神来,又捡起了那副泼皮嘴脸:
“有肯定是有…只不过…十里街的规矩,你懂。”
毛绒绒的小爪子捏起来,肯定不是比心,那就是要钱了。
贺岐山也不扭捏,将两个箱子一并打开,金光闪现,两个箱子里装的满满当当全是大箔刈金,不是批发市场里那种印刷品,而是道观过了香油的硬通货。
小老头从地上跳起来,将其中一只箱子拽到自己面前,盖上,一屁股坐上去,拐棍在地上敲了敲,道了声:
“小的们,摆开阵仗,干活了。”
话音落下,少倾,门外响起了诡异的唢呐声,待唢呐声停在门口,小老头提着箱子大摇大摆往外去,一屁股坐在了刚抬来的椅子上,将那箱钱打开,抓起一把,临空挥舞着向着周围围观的鬼街坊道:
“都看着啊,钱,大箔刈金。你们谁见过栋楼里的新鬼,一个小丫头,二十多岁,也可能看起来十七八岁,提供信息者赏,带人来见者,重赏!”
语毕,他将手中的冥纸抛向天空,山风骤起,将那些薄薄的黄纸吹散,飘向街道深处。
旁观了他这一波操作,江镜月抱着剑看向贺岐山:
“老黄仙居然统领着十里鬼街,怎么回事?”
贺岐山耸了耸肩,答道:
“历史遗留问题。”
“老黄仙不买我的账,跟你却很聊得来嘛,解释解释?”
“这…也是历史遗留问题。”
话音落下,江镜月的剑鞘已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再卖关子,我让你成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