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资料送达城隍司，搭乘地铁回到租住的房子里，不过十二点半。

　　也不知道是起的太早，还是事务所的司机开车太彪悍，柔佳只觉得没有胃口，在楼下的小吃店里随便喝了碗甜汤，又打包了份白粥当晚餐，这便晃悠悠的回公寓楼里去。

　　柔佳租住的公寓是“城中村”的加建楼，在富盏岭北麓山脚下。

　　“山北水南，喻之为阴”。本就是最靠里的一栋楼，楼层又低，长年没有阳光直射，说的委婉点儿是“凉爽”，说的直接点儿那就是“阴森”。

　　有多阴森呢？

　　阴森到即便在燥热的夏末初秋，走进楼里便是凉风阵阵，碰见下雨天，或者晚上迟一些，都不用开空调。

　　阴森到今天这样的中午，外面阳光普照，烈日当空，楼里却湿漉漉的，大堂的大理石地面上是水，瓷砖墙面上也是水，值班室的落地玻璃上也是水。

　　公寓的房东，也就是这栋楼的楼管，正在玻璃后他的办公桌前坐着，头低在电脑屏幕后面，若不是突然和她打招呼，柔佳笃定他睡着了。

　　“回来了？”

　　男人的声音低沉没什么感情，也没有抬起头来看她。

　　“嗯～早上出门早，下午回来休息一下。”

　　房东却没在应她。她本想问问这水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话题结束了，她便也不再多事。

　　电梯落到一楼，轿厢门打开，地面上也有水，又被人踩过，满地泥泞。

　　柔佳勉强找了个水浅的位置站着，关上电梯门的时候，她又听见了房东的声音：

　　“睡觉锁好门。”

　　没有缘由的一句话，柔佳权当是关心，便也没多想，反正这位房东先生说话就是怪怪的，从她来看房子的那一天起，她就这么觉得。

　　柔佳会选择这片城中村公寓，也是学校论坛里推荐的，虽然离市中心远了些，但是地铁直达，有菜场有超市，各种小吃店从早上六点营业到凌晨两点，生活便利，最重要的是便宜。

　　便宜，自然不愁没人租。

　　柔佳租房子的时机不太好，八月中，大部分公寓都租满了，这里的空房也只剩三套——7楼的太小，连独立卫生间都没有，上厕所要去楼中间的水房；1楼楼层太低，别说阳光了，天都看不见。

　　如此一来，便只剩了5楼的一套标间，在505和507之间，门牌号却是504，客厅内套一间卧室，还有独立卫生间和阳台，虽然也是朝北不见太阳，但至少格局合理些。

　　在柔佳说决定租这套房的时候，房东脸上倏儿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问：

　　“你确定租这间？”

　　“嗯。”

　　“但是这间采光不太好啊…”

　　“我白天应该也都不在家，晚上有地方睡觉就好。”

　　“但是这间门牌号是504啊…”

　　“也还好，我…不迷信数字的。”

　　“但是…这间房间刚刚整理好，新的家居都还没到…但是！如果你确定要租，我马上去买，明天就弄好！”

　　于是租房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无聊的时候，柔佳也计算过这504是怎么排出来的，但想想这跟她也没关系。只是回想起租房那日房东的态度，她莫名的觉得忐忑，所以在这间屋子里她并不自在，除了睡觉，不想回来。

　　电梯升至5楼，轿厢门开启，门外的走廊黑黢黢的，把柔佳吓了一跳——自从租下这房子，她都是早出晚归，就没中午回来过，也不曾想过大中午的，楼道里竟是这样的光景。

　　她没缘由觉得害怕，快走几步到自己的房门前，开门，进屋，关门，一气呵成，仿佛慢一点，就会被什么跟上，至于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

　　房间里的光线还比较正常——不能说明亮，因为不过是折射进的阳光而已，夏末的燥热此刻甚至令她觉得无比安心。

　　她本是打算洗个澡再睡得，但在沙发上坐了会儿，她竟觉得浑身乏力，晕乎乎的走回卧室，将空调开了，倒在床上抱着被子便睡了过去。

　　走廊上有脚步声，踏着水靠近，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但很有节奏。

　　这间套房的卧室是从客厅和走廊之间隔出来的，床贴着卧室和走廊的共墙，所以听的格外清晰。柔佳已经不止一次半夜从邻居的响动中醒来，这次也不例外。

　　吧唧吧唧的踏水声停下了，离得不远，似乎就在自己的门口。

　　她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临进电梯是，房东马那句莫名其妙的嘱咐：

　　“睡觉锁好门。”

　　门是锁好的，柔佳十分确定，但她此刻居然是睡不着了，想起身找点重物把门抵住，可也是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像有什么坐在她手臂上，别说挣扎，便是翻身都做不到。

　　当啷一声轻响，有某种小金属件掉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远，片刻后，她听见了一声极其妩媚的轻笑，男人的嗓音道：

　　“这样都能睡着？”

　　……

　　第二天，柔佳没到事务所报到，之后的两天也没出现。

　　江镜月自己处理完了陈国平案的所有文件，轻车熟路的送去各个部门，最后到了贺岐山所在的业务组。

　　见是她来，贺岐山有些诧异：

　　“江讼您怎么亲自过来了？丫头呢？”

　　江镜月耸耸肩，淡然道：

　　“不知道。那天跟我去送完裁决书，我让她帮我把往生档案送去城隍司，档案是送到了，人就没有然后了。”

　　“到现在？三天了啊！”

　　“嗯。可能…害怕了，所以不来了吧。”

　　“但是她的东西还在这里哦！那个吊坠，她没拿走诶。”

　　“这样吗？”江镜月沉吟片刻，却也没表示出太大的惊讶，只是道：

　　“若是下周一她还没来拿，便打电话问问吧。”

　　“谁打？我吗？”

　　叫她点了点头，贺岐山又问：

　　“你为什么不自己打给她？”

　　“人是你接收的。况且，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江镜月当时认为她和柔佳还没有熟到可以交换联系方式的地步，如今柔佳不辞而别，她越发确定了自己的预判是百分百正确的。

　　贺岐山是个急性子，既是要联系，又何必再等三天？

　　一个电话拨过去——关机。

　　浓密的一字眉蹙到了一起：

　　“关机了…拉黑我了？不至于这么绝情吧！”

　　贺岐山有些伤心了：他自问柔佳从来事务所的那天至今，他一直都当她是小妹妹看待，关心照顾有加的，如今一声不吭就走了，没有道别就算了，不接电话也可以忍，拉黑就没意思了！

　　看着他脸上不加修饰的失落，江镜月也不安慰他，语意不明的叹了句：

　　“诶…人类啊…”

　　这便起身准备回自己办公室去。

　　恰是这时，手机响了，屏幕上亮起一个名字：姜柏玟。

　　这个电话可不能不接。

　　按下通话键，江镜月倚着桌边，懒散问道：

　　“姜老，有何吩咐？”

　　只片刻，她嬉闹的笑容便凝滞了，继而转为阴沉，连续几个好之后道了句“马上到”，这边收了线。

　　“怎么了？小丫头去姜老那里投诉你了？脸色差的跟扣光了修为似的。”

　　江镜月却一反常态的不与他调侃，沉声道：

　　“柔佳出事了。我准备过去，一起？”

　　“卧槽！赶紧的！坐我车去，快！”

　　说罢，拿起桌上的车钥匙夺门而出，徒留江镜月一人在他绝尘而去的余波里凌乱。

　　片刻钟后，手机又响，是贺岐山：

　　“老大，你人呢？我车都开上路了，发现你没上车。”

　　“…我谢谢你还能想起来。”

　　“赶紧下来，别磨叽了。”

　　“你知道要去哪儿吗？”

　　“我…”

　　正说着，叮的一声，有信息到。江镜月瞥了一眼，眸光陡然冰冷，道了声：

　　“定位发过来了，我现在下楼。门口见。”

　　这便切断通话，提步往外去，却不是往电梯间，而是自己的办公室。

　　去定位上的这个地方，她可得带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