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佳!柔佳!”
耳边的呼唤声若即若离,像极了小时候过暑假,在家里午睡着,小伙伴在楼下喊她下楼时的场景。
柔佳皱了皱眉,只觉得眉心发沉,怎样都不想起身,只是懒懒的翻了个身,便听喊声又起,这次还多了个声音,比之前更热闹。
盛情难却,柔佳勉为其难的将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仰躺着睁开了眼睛。
印入眼帘的,是在黑夜里辨不出颜色的天花板,吸顶灯明明关着,眼角余光却总是瞥见它发出似有若无的幽幽蓝光——她居然躺在家里的床上!
意识到这一点,柔佳蹭的坐了起来,四下环顾了几遍,将眸光定在梳妆台上,白色欧式梳妆台的镜子用一块米色钩织薄毯盖着,她自问是没有这个习惯的,但是柜子里也确实有一块这样的毯子,她猜测是江镜月没带走的东西,洗的很干净,有时候她会拿来当披肩或者小被子,还挺暖和!
不假思索的,她伸手将那毯子取下来披在身上,眸光顺便掠过镜子,镜子里却是一团模糊,隐约能辨别出女子的轮廓,越看越熟悉。
思考着,柔佳不自觉的将脑袋偏向一边,又凝视了半晌,模糊的影子没有变清晰,倒是一阵恶寒从她脚底升腾起来:镜子里的影子并没有跟着她歪头!
意识到这一点,她居然是没发在镜子前坐着了,就连这间卧室他都不想再待着,站起身几乎是夺门而出。
夜正沉,夜色中的屋里屋外都是寂静的,通往阳台的推拉门关着,明亮的白色灯光透过纱帘照进屋子里,黑暗里,这束灯光实在是太抢眼,柔佳不由自主的向那光照来的方向看去,偏偏就是同时,梦里呼唤她的声音又起:
“柔佳…柔佳…”
不加细想,她几步到了阳台门边,一鼓作气拉开纱帘和玻璃门,到了阳台上凭栏站着向楼下看。
正对着阳台的空地上站着好些人,都穿着亚麻色带兜帽的外衫,垂着头,但是不知道她出来了,仍在孜孜不倦的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了玻璃门这层屏障,呼唤她的声音越发清晰,越听大脑越不清醒,耳朵和脑子都在嗡嗡作响,不多会儿,她就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思考了,麻木中,便听一个声音问她:
“我可以上去吗?”
柔佳一时茫然,只觉得这个场景好熟悉!大脑里的那片雾色此刻就像投影幕布,显现出她刚搬来这个小区时的情景——那天晚上她正在晾衣服,就是在这个位置,她看见住在六楼的小女孩急匆匆的跑过来,抬起头看她:“姐姐,我打不开门了,可以帮我开门,让我上去吗?”
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很诡异的,就在想起这段往事的时候,柔佳忽然听见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女孩的喊声:
“姐姐,我打不开门了,可以帮我开门,让我上去吗?”
“好啊……”
应允的话刚说出口,柔佳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恐惧莫名袭来,她定睛看了看楼下的人群,便见那些垂着的头都抬了起来,只是那兜帽下都没有脸,而是一团模糊的灰色雾气。
明明没有五官,但柔佳只觉得这群私人非人,似鬼非鬼的东西在阴森森的笑,而她也是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六楼那个女孩半个月前从学校的双杠上不慎跌落,一直在重症监护病房里,至今都没有醒来。
可是现在想到这件事,显然是来不及了。身体就像被断了电的机器再不能动一下,眼前的世界也陷入静止的昏黄中,最终被黑暗所取代……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了袁柊阳清冷又带着些许调笑的声音:
“你回来的时间比我预想的……要短的多。”
这声音就像清晨时分振奋精神的闹铃,柔佳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走进船舱里,面色凝重的从她身边经过,附身拾起了她脚边不知何时出现的稻草人,叹了口气:
“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让任何人上船吗?”
“我没有……”柔佳下意识开口辩驳,却忽然想起方才梦中所见:那个看不见脸的东西抬头问她:我可以上来吗?
当时她的回答是“好的”。
见她不说话了,袁柊阳又道:
“而且我也跟你说过,不要相信任何事情,不管是看到的,还是听到的。”
这一次,柔佳不再反驳了,抬起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脑袋,抬头看向袁柊阳:
“再试一次。”
看起来她的状态还不错。
再她的目光这样坚定,袁柊阳便也不规劝,轻叹一声,点了点头。
小船再一次离开水岸,向着天际漂去,青鸦依旧在前行的天空里盘旋着,柔佳小心踱到船头,在渔灯的光圈里坐下,双膝抱在胸前,眸光漫无目标的落在了脚尖上。
刚才的那场梦,让她想起来一些在院子里听到邻居们聊的奇怪事情。
江镜月租给她住的这套四居室在的小区建造时间在二十多年前,入住率很高,邻居遍布各行各业,涉足的行业多了,下班时间自然不尽相同,难免有些昼夜颠倒的也很正常。柔佳记得有很多次,她夜里起来喝水,都听见楼下的花园里传来谈话声,有时很热闹,有时又只是稀稀落落的几声,她便只当是邻居晚归经过,未曾往心里去。
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想到这里,柔佳忽然觉得喉咙渴的生疼,像吞了一勺沙子,又像有几百只蚂蚁在喉咙口爬。
“喝水!”
这两个字闯进脑海,柔佳的眼睛猛地睁开了,跟之前一样,她的眼前依旧是熟悉的天花板和吸顶灯。
“又是这样的开始……”
柔佳在心里长叹一声,半晌,像下定决心一般,坐起身,刻意忽略掉梳妆台的镜子,径自开门往卧室外去,跨出卧室的时候,她不自觉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女人脸上的雾气似乎又散了些,还是看不清五官,但她总觉得那黑黢黢的眼眶里,一双眸子似乎正直勾勾的盯着她。
寒意袭来,她脚下一滑遛里出去,顺手带上了卧室的门。
轻车熟路的来到饮水机边,水流落进玻璃杯里的声音很治愈,刚拿起喝了一口,阳台外的院子里果真传来了谈笑声,纱帘依旧掩着,柔佳端着水杯来到纱帘前,手在碰触到帘子的瞬间顿住了——她及时的想起了前一次遭遇。
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她绝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像是知道她看穿了套路,院子里的交谈声便也不在楼下逗留,渐行渐远的隐去了声音。
直到院子里恢复了寂静,柔佳这才将纱帘撩开了一条缝,小心翼翼的往窗外瞄,鬼影是没有看见,却被院子另一端楼顶的灯晃了眼睛。
明晃晃的黄色灯光在沉寂的夜里,就像颗小太阳,又像独守在海岸的灯塔,隐约在召唤着什么。
凝视着那几乎照亮了整片天空的灯光,柔佳搜遍苦肠也不记得有这样一户人家:楼顶的户型都是楼中楼的复式格局,房价不菲,装修大多考究,整片落地窗,远远就能将客厅布局看个通透。
但那个方位的楼顶,柔佳记忆里却是空白的,别说点灯,落灰的玻璃窗里厚重的窗帘就从没有拉开过。
“去看看吧。”
这四个字猛然闯进脑海,柔佳自己也吓了一跳,但转念一想,似乎又没有什么不合适。
冲动很快占领了理智高地,柔佳将手里的水杯一放,不假思索的到了房门边,换上户外拖鞋,伸手拉住了门把。不经意间,余光瞥见门框顶上的一抹正红,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却发现门框上不知何时贴了一张红色的符纸,像一张封条,将门框与门板连在一起。
这种粘贴方式跟把“别开门”三个字写在上面没区别!
可是手比脑子快的,她的手按下了门把…
门外就像囤着一股旋风,在门把被按动的瞬间升腾而起,将房门用力撞开,那张红纸也被这股推力撕开,断成两截,在空气里无力的飘动着。
隔着铁门的防蚊纱窗,柔佳看见漆黑的电梯厅里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形,披着黄麻斗篷,头低低垂着,神情掩盖在斗篷兜帽的阴影里。
这场景如此眼熟
柔佳暗叫不好,刚要闪身关门,那小人垂着的脸猛的抬了起来,脸的位置依然被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但面庞已经有了轮廓。
“柔佳姐姐…大家都过去了,你怎么不去呀?”
依然是六楼那个女孩的声音!
“去…去哪里?”
问完,柔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都知道来者不善,她还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搭什么话啊!
“去那里啊…”
女孩说着,抬起斗篷下的手,往阳台的方向一指,柔佳顺着看去,她值得正是耀眼的灯光发出的方向。
“你不是想回去吗?跟我来,我带你离开。”
“回去…”
嗫嚅着这两个字,柔佳倏尔失神,便也是这片刻的恍惚,手指像不听使唤一般的抠开了铁门门栓。
等她醒过神来,那小人已拔长了双腿,一团模糊的脸与她近在咫尺,短裙和袜子之间也是灰蒙的雾气。
柔佳惊叫一声,猛的将那女孩推开,继而挪动步子想退回房间里,但她此刻双腿发颤,力气就像被抽离了一半,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回退,而那被她推倒的小人也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她来,边迫近边唤着她的名字:
“柔佳…柔佳…”
柔佳慌得六神无主,随便抓起身边的东西便朝她扔过去,但所有的东西皆从她身体里穿过去,仿佛是个影子,是团空气。
她越慌,那小人越兴奋,唤她的声音里也添上了笑意。
一人一鬼,就这样一进一退的挪进了客厅里,直到柔佳的背撞到隔断的柜门,退无可退。而当那小人追着她迫到跟前,冰箱的方向突然发出刺眼的金光,那金光穿透了小人的身子,伴随着刺耳的尖叫,柔佳眼睁睁看着小人的身影像气球一样被撕裂成纸片,又在金光里化成灰烬。
金色光芒就像是火,连柔佳也觉得炙热,灼灼的像要把她烤化,但好在,光芒在触碰到她的一瞬又被收了回去,柔佳抬眼看去,竟是冰箱门上贴着的那张红纸福字。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大门敞开着,门外是黑黢黢的无光走廊,门框上的红纸断成两截垂落,在夜色里无力的飘动。经过了刚才的事情,柔佳是断不敢再往外去了,鬼知道那楼梯间里还有什么在等待着她,仿佛通往的不是出口,而是无尽的恶鬼地狱。
她站起身来,双腿打着颤挪向冰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伸手像要去摘那张红纸,可是手指刚碰上,一簇蓝色火焰便升腾起来,嘶的一声燎伤了她的指尖。
钻心的疼痛,让柔佳瞬间清醒过来,望着符纸陷入了沉思:这符纸方才是救了她的,如今却为何又要伤她?除非……
答案就在嘴边,但她却喉头颤抖着不敢说出来。
“柔佳……”
卧室里有人唤她,这声音如此熟悉的,亲切的她鼻头一酸,顾不上指尖的疼痛,跌跌撞撞往卧室里去。
梳妆镜上的雾气又散去了一些,依稀可辨那镜子里的人咋着高马尾,额心处点着一颗红色朱砂印,脖子上带着一颗硕大的红色珠子,隐约流转有一股金色光华围绕着那红色珠子流转。
这颗珠子,她只在江镜月的脖子上看到过!
“师傅?……师傅是你吗?!”
镜子里的女人并没有答应她,而是抬起手,拿起一支细细的毛笔,对着镜子勾画起额前的那颗朱砂印来:
“午时一刻,生门临艮,马星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柔佳一时愣住,江镜月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是连在一起,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师傅……师傅您说明白点,午时就是12点对吧?马星是什么星?师傅……”
可江镜月并没有要回答她的意思,依旧在细细的描着额前花钿,现在看来已经大致有了样子。
“师傅,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我……我可以问袁柊阳吗?他会不会知道……”
话音未落,镜子里的女人却竖起了一只手指在唇前:
“天机不可泄,柔佳。你必须离开这里,必须出去。午时一刻,生门临艮,马星动。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眼前的世界突然猛地一震,柔佳知道这次尝试自己又失败了。绝望中,她只好在心里将江镜月同她说的话反复背诵。
身子一震,她从梦境里醒过来,这一次,她竟还在船上,小船在看不见浪的水面上晃着,远处已能看见青鸦渡熟悉的昏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