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寒风吹,一片赤羽向北飞。”
这,便是高演给“赤羽”打下来的名头,一个响当当的名头!被“赤羽”盯上的人,没有例外,都是十死无生,绝无生还的可能,如果有,那便是生不如死。
离京返回城阳国北帝城的必经之路上,一座凉亭显得和这条官道格格不入。高演好整以暇的坐在凉亭里,身前的小几上摆放着几样精致的小点和一壶依稀还冒着热气的茶。四下无人,只有一亭一人,在等待猎物撞上门来。
不多时,在道路的尽头,城阳国的仪仗正缓缓的走过来,旌旗猎猎,整齐的马蹄声诉说着这支队伍的不平凡。虽没有黄沙漫漫,整齐严肃的队伍也彰显了城阳国军人的肃杀之气,为首的两人并肩骑马默默的行进着,两人时不时的低头互相交流两句。
高演默默的放下茶杯,就这样一言不发的望着前方。
不远处,正向高演进发的队伍正是从京城离开,欲返回城阳国都城的陆礼陆景涵父女和城阳国最精锐的亲王卫队。
陆景涵一路这么从京城出来,直至出了城,都未发一言。
昨晚那通惊世骇俗的言论,恐怕已经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面去了吧。陆景涵心想,然后无奈的笑了笑,“咱们这位殿下这次恐怕要睡不着觉了吧。”
兵谏?开玩笑,自打开国以来,就未有“兵谏”一说,昨晚的兵谏一词,恐怕早已让刘铭想到了他老子提枪上马杀进京城的一幕了,这哪是谏言,这几乎可以算是恐吓了吧?恐吓咱们当朝的太子殿下,你要是不能劝谏你老子,咱们就把你老子赶下台,然后扶你上台,让你自己干。
想到这里,陆景涵不由得摇头哼出声来。
“景涵,想什么呢?”陆礼边走边问。
“父王,不知国家未来如何,心下有些担忧。”陆景涵整理了一下思绪后说道,“前路漫漫,城阳国未来不知何去何从,如若国家形势逼人,儿臣也不知该如何自处。”
“景涵……”陆礼正要讲话,脸色猛然一正,似乎感受到了前方的不平常的气氛,“不对……”
话还没有说完,城阳国的亲王卫队立刻变阵,后队的军士立马绕道前方,将两位重要人士包在了中央。即便不知道是高演的“赤羽”会提前到来埋伏,至少也知道前方如此氛围,这条路应该是不好走了。
高演看着前方的队伍从道路的尽头慢慢显现,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笑,“陆礼啊,陆礼,只能在此与你告别了,陛下有令,斩草除根,不留隐患。”
随着高演的笑容消失,周围的气氛变得更加肃杀起来,而远处城阳国的车驾也变得越发的缓慢了起来。地面上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流动了起来。
陆礼远远看到那前方的凉亭,漠然的气氛,整齐的衣着,心下已经有了打算:“能有这等氛围的军士,恐怕除了骁骑卫以外,别无二人,能被皇帝刘煌派来埋伏我的,不是高演就是高湛。”
几番思索之间,已经有了打算。
“景涵!”
“儿臣在,父皇有什么吩咐?”陆景涵本就是不喜红妆爱武装的,自小也是弓马堆里长大的,自然谈不上多害怕,已经对眼前的情况有了基本的了解,现在也不是啰嗦原因理由的时候,还不如抓紧时间把眼前的情况理顺,立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我看前方来人,想来不是高演就是高湛,不管来的是骁骑卫的哪一营,估计都是一场苦战。”陆礼没有看向陆景涵,而是一直目视前方,“如果是高演,那来的必定是‘赤羽’,你悄悄绕到队尾,然后趁机逃走,返回北帝城。”
“父王是准备拿自己换儿臣逃命?”
“为今之计,你我二人恐怕只能走脱一人!如果是我留下的话,我相信你可以逃掉,如果是你,恐怕我父子二人今天都要留在这,所以……”
陆景涵听懂了父亲的话,思忖片刻,同意了父亲的说法。
如果她留下,恐怕还不足以成为筹码,让对方放弃追踪父亲。但是如果父亲留下,自己能回到北帝城的话,应该有办法逼迫朝廷放掉父亲,只是不知道会付出什么筹码。
眼下的朝廷,目的无非是削藩,那大不了除爵,似乎局面也不是无解。只不过,陆景涵万万没有料到,刘煌动了杀心,高演压根没打算让他们中的任意一个活着离开。
时间紧迫,陆景涵没有等对面有动静,抓紧时间调转马头,向队尾走去。
“想跑一个?”高演咂了咂嘴,“可惜,这次应该无法让你们如愿了。”
对于猎物,高演向来是愿意逗一逗的,尤其是在有了万全的把握的情况下。
可是今天,他没办法逗下去,因为今天是陛下亲自下令,这是不容有失的局面。而且本身面对城阳国的势力,放虎归山,显然是高演不能承受的罪过。
所以,在陆景涵掉头的那一刻,后面道路两旁也默默站出来两排黑衣人。
此时的陆礼有些慌了,他知道皇帝刘煌忌惮城阳国的实力,也知道削藩是这个皇帝甚至下一个皇帝必须会做的事情,甚至知道现在的所有藩国里,只有城阳国是长长久久传到现在,甚至在整个帝国内都颇有贤名。
但是陆礼所想,即便是今日有埋伏,也必不到鱼死网破的程度,毕竟此处离城阳国已经很近,边境尚有一万精兵,倘或让陆礼父女甚至队伍的任何一人逃脱出去,必能引此一万人溯江而上。
到那时莫说是削藩,甚至能和京城形成僵持局面,即算是京城方面优势尽显,也至少能换得其他的有利条件。
可现在,分明成了必死之局。这可如何是好,饶是陆礼这样的老成之人,现在也是紧张起来,豆大的汗珠沿冠边滑落。
莫非是想斩尽杀绝?陆礼不敢想下去,如果真的是如自己所想,那么现在对方肯定有了万全之策,难道今日要……
不等陆礼多想,赤羽的杀招已经显现,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已经弥漫出来一股粉色的烟尘,那是赤羽的毒,赤烟霞。
作为大陆上数一数二的用毒名家,赤羽的赤烟霞,最出名的,一不是它的发明者高演,也不是它立时毙命的超强毒性,而是它漫天粉红色的美妙氛围。
无数豪杰名士倒在这美丽的烟霞中,成就了赤羽如今的赫赫威名,也成就了高演。
此时的高演,依然端坐在亭子里,既没有狰狞的表情,也没有讥讽和嘲笑。
他只是漠然,漠然的看着粉红色的烟雾弥漫,漠然的看着一个又一个亲卫骑士甚至还来不及露出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就倒下。
这是来自赤羽的死亡压制,也是对这些战士的嘲讽,他们不是死于搏命和厮杀,也不是来自骄傲和荣耀,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还会被打上叛军的标签。
陆礼在队伍中间看见粉红色烟尘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了,不用再考虑了,这是最坏的情况,刘煌要斩尽杀绝。
“刘煌小儿,难道要绝情到如此地步!”陆礼目眦欲裂,几乎是一字一句的说出来,继而转头向身后的陆景涵喊道,“景涵,速走,休要再管我!”
陆景涵哪里还能听见父亲的呼喊,卫队的兵士早已把主帅两人护在中间向外冲杀出去,一队向前冲杀,一队向后冲杀,试图在乱军之中掩护两人逃脱。
高演轻蔑的笑了起来:“先不论你冲出去以后,是否解的了毒,单只说今天的阵仗,你怕是插翅也难飞呀。”
陆礼父女哪里能听得到高演说的话,只看见身边的将士在粉红色的烟尘中不断的东倒西歪起来,起初是外围的兵士,后边发展到连里面距离烟尘较远的士兵也开始头晕目眩。粉色的烟雾还在不断的袭来,顺着风向遮天蔽日一般向队伍扑过来。
两名将军掩护着陆礼顺着风向向下逃去,马匹的速度定是要比那刮风的速度大上许多,就这么跑下去,烟尘总不能一直跟着,陆礼想着用马鞭疯狂的抽打马的屁股,一边还在回头张望,不知道景涵现在在哪里,有没有突围出去。
突然!一阵箭雨射来!大批的城阳国的士兵将军倒下,就好像死神挥舞着镰刀割向一片麦田!
赤烟霞虽是好物,但仅仅用它必定是多了几分隐患,高演为人,谨慎而小心,怎么可能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漏洞,让陆礼这边有任何的可乘之机。
万箭齐发,闪无可闪,避无可避。最外面的赤羽骑兵也动了,挥舞着长矛和战刀,逐渐缩小着包围圈。无数黑衣赤羽骑兵的战刀刀尖汇聚着锋芒,无情的挥砍着,能逃脱者寥寥无几,大部分的城阳国骑兵都在毒雾的侵蚀下神志不清,甚至不知道有刀在挥舞,完全没有格挡的动作。
渐渐的,陆礼有些脱力了,视线也越发的模糊起来,他不知道是因为中毒了还是疲惫了,双腿和屁股也逐渐麻木,双手也举不动佩剑,大脑也开始麻木,他从马上掉了下来。耳边好像传来什么声音,他已经听不清了。
心里面有个声音好像在说,放弃吧,已然这样子了,再挣扎也没有意义了。但又好像有个倔强的想法还在肆意的生长着,我不能放弃,不能把这命运如此轻易的交给他们摆弄。
他张着嘴,呼喊着,拼了命的呼喊着陆景涵的名字,身边跟着他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将军士兵的名字,但是却没有声音传出来。
一箭,射中了他的后背,紧接着就是好几只羽箭射下来。一名身着黑衣的赤羽骑兵欺身进前,一刀挥向陆礼,划开了他的胸甲,再一刀横劈打掉了他的头盔。他踉踉跄跄的用佩剑拄着身躯不让自己倒下!他是帝国的城阳王,他不可以让自己倒下!又一刀!直向脖子挥来!他只能看见黑衣骑士的领子上,一枚赤色的羽毛标是那么的鲜艳。光芒闪过,陆礼人头落地!
一代城阳王就此倒地!黑衣骑士提着他的人头,别在自己的腰间,仿佛只是杀掉了一个普通的小兵!
四周没有声响,仿佛整个世界都静默了。只有风吹着粉色的烟霞还在肆意的弥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