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为别人许的愿
“是为别的什么人求愿?”
女人带着歉意把原本放在他旁边的便当盒递到雁手中,用那偏软的嗓音轻声问他。
“看得出来?”
在前一秒他还沉在与花咲谈话的思绪中,回过神便如此近距离地对视到女人清澈的眼睛,顿时感觉想被看穿似的,吃了一惊。
“是你的话,看得出来。”
女人蓦然一笑,似乎是为自己猜准了他的心思而开心。
“啊,还忘了问怎样称呼……”
“……雁。”
“雁……代号嘛?”
“也可以这样说。”
他看着身穿巫女服的女人的眼睛,不知为何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了自己的名。被问到“代号”时才反应过来,模棱两可地说。
说是代号也是没错,姓甚名谁说到底也只是让别人好区分该怎么确认一个人的符号象征。
“嗯——阳子。”
女人沉吟几分,轻声细语地回应他说。
“代号?”
“不,名字。”
说到这里,女人又笑了,摇了摇头。
“接着前面的说。”阳子并没在意他听到自己名字后有怎样的反应,兴致勃勃地继续说,“倘若是陌生的人来参观,我肯定看不出来是为自己还是为别的什么人。”
“是么……”
“是呀,这几年前除了我和奶奶,就数你来的最多,所以准一眼能瞧得出来。”阳子说,“哪有人一直来这样一座破落神社几十次呢……”
“这样……”
他回想起自己来神社之后的种种举动,觉不出有哪里和之前不同的地方。
“之前的你更像是来参观的,和那些看罢了《命泥棒》的旅客一样。
“可这次不同。这次你的眼中一准是留有什么,沉甸甸地,像早上山里的雾气似的。”
原来是眼睛?
“参拜的动作也比以往认真多了。”
“或许。”
“嘛,我倒也不是想问让你为其许愿的是什么人……”
阳子的语调缓下来,不再看他,而是向窝在石柱上正打着哈欠的黑猫招了招手,想让它过来。
黑猫却只是看了她一眼,又趴下了。
“只是无聊?”他说。
“也有……”
阳子垂下招猫的手,好似有些失落。
“不过也的确有话想对你说,或者说必须告诉你才行。”
“什么话?”
“我晓得即使你来了这么多次神社,也依然只是把那个‘用寿命换取愿望’的说法当作怪谈来看待。”
“的确……”
“嘛,毕竟连猫都是从城里带来的嘛,喊都喊不到身边。”阳子说。
她伸出贴近雁这一边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来。
“但今天你却认真许了愿……”
“是这样……”
阳子的手并不很凉,却也不暖,是和他一样的正常体温。
此时突然握起他的手,还是让他有些慌神。
这倒不是他第一次握住女人的手,但却是第一次被女人主动握住。
即使是在学校体育祭的活动中,一同合作的女孩也只是红着脸等他把手伸过去牵她。
比起由他去牵手,像阳子这样被握住手,平添了一缕顺着女人手臂流传而来的安心。
“所以,雁。”她说,“既然是认真许愿,就必须要谨记一点才行。
“不管是为谁许的愿,愿望本身想要实现有多么艰难,在谈及支付寿命这样的事时,都必须要由被请愿的那个人来付出。
“连想要替那个人付出什么的念头都不能有才行。”
“倒不曾有……”
他被阳子突然严肃起来的语气感染,思忖着答。
想为花咲做些什么的念头姑且有之,但都是从他自身的角度出发。谈及要付出多少寿命;或是替花咲承受怎样的病痛这样的想法,的确从未有过。
“那就好。”
阳子由衷地松了口气,从他身旁站起身。
“要不要我搬一张凳子来?”
“不用……”
“不用拘谨,在神社里待上多久都行。平时想要找一个说话的人都难……”
阳子一面轻声说着,一面去社务所的小院里拿出一把齐人高的扫帚来,打扫起神社院中的落叶灰尘。
离他远去时后面还接着说了什么,却也听不清了。
他仍是这样坐着,与阳子没和他说话之前多了一分不适感,有些静不下心来。
仰头看着阳子,一会把那只被握过的手放在腿上,一会又手撑石板。
实在静不下心,从地上站起身,朝还在扫地的阳子唤了一声。
“阳子。”
“嗯?”
“扫帚还有?”
“只有这一把。”
“那,能不能让我扫一下……”
“扫地?”
“嗯。”
阳子忍不住笑了,“是想帮忙呀……”
“只是想扫地。”
阳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手里的扫帚。
“觉得好玩?”
“……算是吧。”
得到阳子的应允,他走上前,从她手中接过了那只齐人高的扫帚,在庭院里顺着阳子扫到的地方接着打扫起来。
一番打扫下来,在初来时的他眼中规模颇小的庭院也不小了,本以为局促的天地恍然间也宽阔起来。
落叶扫静,阳子把扫帚拿回了小院中,重新坐回了社务所的窗口前。
他坐在黑猫君旁边的石柱上歇息一会,向阳子告别,赶路下山。
走出神社时,太阳刚刚西斜,山间的雾气早已散去,回家的路与来时相比轻便了许多。
除去环境因素以外,或许还有他已经在神社里许完了愿的原因。
来时都气喘吁吁的路,回去时一连走到夕阳落山都不曾歇息,反而感到几分别样的畅快。
他穿过农田间的小路,环望三两个还在菜田间劳作的老人,朝着马路的方向行去。
老人看到他,一概都认得出来,远远招手。
他也向老人们招手。
神社的方向刮来一阵风,在他伸出手的空中拂过,吹来一阵清凉。
倘若手术没有延期,花咲这个时候应该已经下了手术台,回到了那间两面通风的单人病房里。
不知现在有没有开窗。
也不知东京此时此刻有没有风刮过。
倘若有,刮进病房的风势必会吹起窗前轻薄的窗纱。
花咲还在病床上躺着么……
会不会站起身去窗前看一眼夕阳?
和他此时此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