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个人都是慈悲和善良的，苏念苛责着自己，她分明感觉到膝下的冰凉，一只延伸到心脏，在她的心脏上，打出一个小孔，将漫天的寒冷注入进去，她已无人可靠。

　　伪善，她自知自己确然是伪善的，啖荤腥之时，她不会想到屠宰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看旁人杀人时，她的心底也不会有任何触动。

　　可是一旦扯上自己，她便犹豫了，可是，只要自己的手上不沾染血腥，那么旁人不管怎么杀戮，都是应当应分得吗？

　　苏念抵抗着冰冷的血液，一丝丝热气，沿着血管，输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她终于能抬起头来，眼睛在黑暗中流散着温暖的光泽。

　　聻察觉到了异动，回过头来，只见苏念跪在那里，含着清远的笑意：“是，我是伪善的，那又怎么样？”

　　膝下的寒冷还未解除，苏念宁可再保持这个姿势一会儿，但她却已经了悟，生死存亡之际，她亦愿意拿起屠刀，挡在顾墨宸前面，为他而战，为他而死。真正的善良，不轻易拿起刀，但却愿意承担责任，苏念愿意。

　　聻的目光被苏念吸引回来，那滴血泪还盘踞在脸上，拖出一条赭红色的痕迹，划过纤巧的下巴，苏念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她，没有仇恨，也没有其他感情，有一股气梗在喉咙里，聻总觉得自己面对苏念时，往往说不出话来。

　　但她终究开口了：“你既然知道自己伪善，难道就没有一点谴责自己的意思么？”

　　这句话，没有任何底气，也干扰不到苏念的想法。“或许就像是你说得，我伪善，我总是躲在后面。”

　　苏念的笑容，在冰冷的阴气中，反而呈现出绝美的弧度：“可是如果有一天，我能替他们承担责任，我会毫不犹豫。不是我给自己戴高帽子，我只是真的这么想。”

　　这一笑，便是释然，苏念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心结，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所有的背景板，最渺小的那个存在，可是那又如何呢？

　　即便是没有阴阳眼的自己，也应该是有价值存在的吧，聻不敢再往前一步，她又看到了苏念眼睛中自己的倒影，颅中的血管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是这个血人一样的聻，在苏念的眼神中自惭形秽。

　　最后一点冰屑消融，苏念站起身来，平视着这只聻。直待聻的表情，从纯真变为冷毒：“呵呵呵呵呵！你要永远待在这里了……”

　　诅咒在四壁回荡。苏念淡定地朝着齐溯洄走了过去，她才不会再理会聻的心灵攻势，许是聻的心灵防线产生了松动，齐溯洄身下凝固的冰块也消融了，他一下子栽倒在旁边。

　　“前辈！”苏念的脚步很快，赶紧扶起齐溯洄，齐溯洄面如死灰，这一次被聻损伤了心智，又结结实实遭受了冷冻，年逾九十的身体，几乎在一瞬间就垮塌下来，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不能。

　　“聻……不能……让她……出……去……”苏念没忍住眼泪，在这个地基石室中，她格外脆弱，却也格外坚强。

　　苏念抹了抹眼睛：“前辈，我一定不让她出去。”齐溯洄的手合到苏念的手上，眼神中满是渴望，苏念知道他的意思，那是指的托付给自己的雕刻小蛇，尽管她不知道有什么作用，但是既然是齐溯洄的珍宝，她以后也要好好珍惜。

　　聻没有再给苏念时间，她如同魅影一般，闪身到苏念身后，一只手爪直接划破了苏念的衣服，留下，两道爪痕，原本还像是人的手，指甲不知何时发生了暴涨，无数的指甲尖尖，闪着冰冷的光芒。

　　这十数只手臂，成全了聻，也影响了聻的速度，她一甩身体，脊骨一节节的甩动下去，好一会才能平衡住最后一对手臂。

　　苏念算不上什么短跑健将，她头发一甩，就直直地朝前方跑了两步，聻不顾一切地跟了上来，苏念急刹车，直接折角向右边跑去，聻本身的速度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一旦出现这种急转弯，她几乎就控制不住自己，向前方俯冲过去。

　　与苏念身形交错的一瞬间，苏念从地上捡起那根粗壮的骨棒，狠狠对着聻的后脑砸了下去，聻猛地回头，苏念才不管，又是一棒子砸了上去，聻的整张脸都发生了凹陷，好像脸上的骨头都是假的一样，苏念又接上好几棒子。

　　直至聻发出讨饶的呜呜声，苏念不是杀红了眼不能停下来的那种人，她收了骨棒，冷冷窥着聻，她可没有指望聻只有这点微末的道行，被打了这么几下，就丧失任何反抗能力。

　　聻一甩头，一大股阴气袭来，“还带生化攻击的啊！”苏念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心情还能调笑一句。

　　发丝沾上薄薄一层阴气，发尾马上凝结在一起，苏念堪堪避过，朝着阴雾最浓处就是一棒子，这只聻丧失了人的身体机能后，反而迟钝了些许。

　　身体周遭又出现了一层虚幻的弧光，聻怕是要脱体而出了，苏念刚有这样的想法，聻身体就开始发生巨变。

　　聻的脚底洇出一滩血水，从已经龟裂的脚上的皮肤开始，大片的血管开始爆裂，血似泉涌，血液越多，聻的身体就越萎靡不振，到了后来，骨头都瘫软下去，这具所谓的身体，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具皮囊。

　　而聻的影像，就在半空中，漂浮着，散发着寒冷的光芒，不像是个人，也不再是刚刚的怪物，而是一团虚影，像是一个球一样，旋转着，包裹着自己的核心，从球的上端探出触须，一层接着一层，大量的虚幻的毛发伸出来，沿着先前的血路，黝黑，散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一张满布沟壑的脸终于脱胎而出，紧随其后的便是整个身体，苏念别过脸去，从心底上升出来一种恐惧，叫她挪开眼睛，光球的光芒终于萎顿下去。

　　苏念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挪过去，站在那里的，是个透明的身体，却是个乌黑的人体，没有五官，没有相貌，只有凹凸不平的皮肤和一片混沌。